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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2013年

陈冠中这部题名为《盛世:中国2013年》的小说,写世界经济于金融海啸后,全球格局进入冰河时期,中国却安然避过劫难,反而开始步入千年一遇的盛世。小 说家的意图是,中国盛世真的来临了吗?会不会所有的一切只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一种迷幻效应?小说情节奇构,生鬼荒谬,有些令人惊吓有些让人哭笑不是。

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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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盛世</p><empty-line></empty-line><p>中国,2013年</p>

献给 于奇

<p>第一部</p><p>1 不久的将来</p><p>第一个久违的人</p>

一个月不见了。我是说,一整月不见了、消失了、找不到了。照常理,一月后是二月,二月后是三月,三月后是四月。现在,一后就是三,二后就是四,跳了一个月,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对方草地说,算了,别去找,犯不着,人生苦短,好好过日子吧。

我再有本事,也改变不了方草地。不过说是在的,如果真的要找,方草地是适当的人选。他一生中,大概也有过许多个月是消失的、找不到的,或存在等于不存在的;他的经历像一串碎片,无法组织成故事;他总是在奇怪的时间出现在奇怪的地点,或人间蒸发多年后,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永劫重生般冒出来。这样的人,说不定能办些不合时宜的事,譬如去找回失踪的一个月。

是这样的,本来我也没注意到有一整个月不见了,就算别人这样说,我也不会轻易相信。我每天读报,上新闻网站,晚上看央视、凤凰台,平常往来都是有识之士。我没觉得有什么大事走漏眼。我相信自己,我的见解,我的理智,我的独立判断。

今年正月初八下午我从幸福二村家出来,例行公事的打算散步到盈科中心的星巴克,迎面有个跑步客突然停在我面前,气喘吁吁的说:“陈老师,陈老师!一个月不见了!到今天两年了。”

那人戴着顶不醒目的棒球帽,我认不出来。

“方草地,方草地…”他说两遍,把帽子摘下,露出秃顶,脑后吊着用橡皮筋绑起来的小马尾。

我认出来:“哟,老方!你怎么也管我叫起来老师了?”

他还是说那句,煞有介事:“一个月不见了!陈老师,陈老师,您说怎么办、怎么办?”

我说:“我们不止一个月没见了吧。”

方说:“不止,不止。陈老师,陈老师,一个月不见了,您是知道的吧!太恐怖了!我们该怎么办?”

跟方草地说话是有点累,我想起来了。“你什么时候回北京的?”

他打了个喷嚏。我给他一张名片:“别凉到。天凉,别乱跑了。我们再约,上面有我手机和电邮地址。”

他戴上帽子,拿了名片,说:“我配合您,配合您,我们一起找。”

我看着他往东直门外使馆区方向跑去,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做有氧慢跑运动,而是赶着去某个地方。

<p>第二个久违的人</p>

过了几天,我去美术馆东街的三联书店的二楼,参加《读书》杂志的新春茶聚。这是一年一度的活动,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就间断的去了几次,而自从二零零四年搬到北京后,我大概隔年去露个脸,跟老一辈的编辑、记者瞎聊几句,算是让文化界知道我仍在。至于年轻编辑、作者就算了,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觉得有必要认识我。

那天,气氛和以前不一样,大伙都特别亢奋。最近一两年我也察觉到自己常常莫名的亢奋。但那天大伙的亢奋仍让我有点诧异。三联、《读书》的编辑、作者在思想上可能都有激情的一面,但是在社交上难得表现出亢奋。那天,大家都像喝了几两二锅头,嗨嗨的。

《读书》的创刊老人庄子仲已经很久不曾露脸,那天竟也坐着轮椅出席了,他看上去红光满面,如枯木逢春。但是围着他转的人太多,我没过去打招呼。另外,三联、《读书》历任所有的一把手、党委书记,总经理,正副主编,只要活着的都来了,那真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以我跟三联、《读书》的人交往这么多年,从没看过这种盛况,太令人惊喜了。我对人性向来犬儒,不觉得哪个机构内部是完全和谐的,尤其是大陆机构,特别是国营企业,包括国营的文化单位。

那天,我认识的编辑、作者都过度热情的跟我打招呼,但待我想跟他们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忙着跟别人亢奋去了。这种遭遇其实很普通,在茶聚、酒会常见,尤其当你不是角儿的时候。那天三番四次受转移掉后,我调整心态,其实也就是回到这么多年来自己最熟悉的心态,一个不投入的旁观者的心态。我得承认,我看到的仍让我觉得感动:这么多不同取向的著名知识界精英如此和谐的共聚一堂,脸上都挂着真诚的愉悦,甚至集体亢奋,现在一定是个名副其实的太平盛世了。

我心情极好,但脑中有个奇怪的念头让我觉得我该离场。我从聚会出来,打算顺便逛逛书店。我现在二楼随便看看艺术书,再到一楼体会一下最新的畅销书、商业书、旅游书。那天书店挤满人。书还有这么多人看,真好!我想起书香社会四个字。我从一楼的楼梯下到地下层,梯阶两侧坐满了专著看书的年轻人、学生,几乎把路都堵住了,好像叫大家不要去地下层。我满心欢喜、小心翼翼的走下去,这是我每次到三联书店的主要目的地,即逛地下层占很大空间的文史哲政治人文学术书区。我一向认为这类书能够在这个城市有这么慷慨而具尊严的展示,是北京值得居住的理由之一,一个看文史哲和政治书的城市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城市。

那天,地下层比较冷清,应该说,是特别冷清。奇怪的是,到了地下层,我也没有了细逛的心情,只想把要找的书找到就算。要找什么书,却一时记不起来。我朝地下层里面走,心想可能看到书就会想起自己在找什么。我过了哲学区,转往政治区、历史区,这时候突然胸口有点郁闷。是地下层空气不好吗?

我快步离开地下层。沿梯阶重上地面,心想着不要碰撞到两旁坐着看书的年轻人,突然有人一把拽住我的裤脚,我愕然垂首看,那人也瞪着我,不是年轻人,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

“老陈!”她瞪着我说。

“小希”,我说着,心想小希怎么几年不见,这么显老,头发也白了不少。

“我看到你下去,还想这人是不是老陈!”她说话的神情好像是在说:遇到我是件很大的事。

“你没上去《读书》的茶聚?”我问。

“我来了才知道…我没。你现在有空吗?”她像抓住一条救命草,恳切的等我回应。

我说:“有,我请你去喝咖啡。”她隔了一阵才说:“我们边走边聊”,然后她松手放开我的裤脚。

出了三联她就朝着美术馆方向走,我并排跟着,等她说话,她不语,我主动问她:

“宋大姐好吗?”

“好!”

“有八十了吧?”

“嗯!”

“儿子好吗?”

“嗯!”

“多大了?”

“二十多吧。”

“这么大了?”

“嗯。”

“在念书还是在做事?”

“在念书。不要说他!”

我愕然,还记得她疼爱这个孩子的样子。我说:“要不我们去华侨大厦喝杯咖啡?”

她停下来说:“老陈,你感觉到吗?”她恳切的等我回答。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知道不该回答“感觉到什么”?因为她好像在测试我,像是在问口令,我若答得不对,她就不会向我说心里话。作为作家,我喜欢听别人的心里话。作为男人,我想听这个女人的心里话。

我面有难色的支吾着,她说:“是不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勉强点头。我一生中,曾有过多次在我毫无感觉的时候,被别人要求我描述对一件艺术品或一段音乐的感觉。我憎恨这种没感觉的感觉,但也因为训练有素,擅以支吾应对。

她继续:“太好了,我就知道。刚才在书店看到你走下楼梯,我就在想,老陈会明白的。我一直坐在楼梯等你上来。”

大概在小希的印象中,我是个见多识广、通情达理的人。我喜欢别人对我有这个印象。

我指一下长椅说:“我们坐一会。”

我这个建议是对的,坐下后她放松了,闭上眼睛说:“终于,终于。”

他曾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这么多年轮廓和体型都没有变样,可是脸缺保养多了皱纹,头发灰白也不去染,而且,越发忧郁。

她好像在闭目养神。我看着看着,怦然心动一下,还是喜欢这个女人,我喜欢忧郁的女人。

她闭着眼睛说:“我连个谈话的人都没有,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越来越少,少到生命不再值得留恋。”

我说:“别犯傻,谁不孤独,再孤独也得活着。”

她没有理会我的陈腔滥调:“没人记,我记。没人说,我说。难道是我疯了?什么痕迹都没有了,什么证据都没了,都没人管。”

我喜欢她说北京话的腔调。

她闭着眼睛说:“你说,我们算是老朋友了,怎么就这么多年都不见,你说说。”

“我以为你出国了呢。”

“没有!”

“没有就好,现在大家都说,哪里都不如中国。”

她睁开眼睛,瞪着我。我不明她的用意,故意面无表情。她露出笑容:“亏你有心情开玩笑。”我哪是在开玩笑,但我立即顺着她,也笑一笑。

她说:“差点以为是我儿子在说话。”

“你儿子,刚才你说不要说他,你们怎么啦?”

她语气怪怪的:“他,好得很,在北大念法学,入了党。”

我含糊说:“那,很好,将来好找工作!”

她说:“他要进中宣部。”

我以为听错,该是中移动、中石化、中银、中信之类吧。“中宣部?”

小希点头。

我说:“中宣部可以报考吗?”

“他说是他人生的目标。他主意大了去了!我受不了,我跟他没话。你见着他,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在享受,与小希挨坐着,有一种幸福感。好一个初春的下午,阳光明媚,和暖得老先生老太太都又到公园来消磨时间了,也有些烟民在抽烟…烟民?两位烟民一根烟抽完,再抽第二根。我爱看侦探推理小说,我还真写过侦探推理小说,这样的情景很有幻想余地,可以是一段跟踪的情节。不过在现实里,我只是个吃喝玩乐、风花雪月的畅销书作家,并无一点被跟踪的价值。在中国,有人的地方就有烟民,很平常。

我听小希还在向我倾诉:“这算添乱吗?算折腾吗?是,这儿没我的事,但是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怎么说变就变了?我不明白,我受不了。”我心想,小希受了什么刺激?她儿子,还是她个人噩梦般的过去有后遗症?

她看着我说:“有一次在蓝旗营一家小馆,跟一个你们台湾男人相亲,是在大陆做生意的台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上至天文地理医卜星相、下至金融投资世界大局,没完没了,没有他不知道的,把我闷得,到我刚说了几句政府的不是,他竟然教训我,说我不知足、不懂感恩,把我气坏了,真想抽他,太可恶了。”

“台湾男人也不见得个个如此”,我觉得有必要替“我们”台湾男人说句话,然后好奇地问:“后来你跟那人怎么啦?”

她现出笑容:“他只顾着教训我,屁股就坐了一个椅子边儿,隔桌有个挺高挺壮的男孩结完帐起来,走过的时候故意猛撞了一下他的椅子,他噗通摔在地上。”

“男孩?”我问。

小希:“年轻小伙子啦!”

“那小伙子有什么表示?”

“什么表示?就走了呗!乐死我了。”

“你认识他?”

“不认识。倒真想认识。”

我有点吃醋:“暴力,不太好吧!”

“我觉得好得很。我现在整天想抽人嘴巴。”

小希生命中见过太多暴力,难免受影响,我想起了自己当年不敢和她过分接近的原因。“那台湾男人后来怎样?”

“他凶巴巴的站起来,想开骂,又找不到对象,就骂了一句‘没文化’。你看,你们台湾人还是看不起我们。”

“现在哪敢?”我知道以前两岸三地人心底都有点互相瞧不起,不过现在怕都改变了。

我问:“那次相亲就黄了?”

小希说:“人家想找年轻的。”

我心想,女人不该不染头发。“你生活还可以吗?”

她锁一下额,翘一下嘴,在阳光下暴露了更多皱纹:“生活可以,周围的人都变了,心里难受,现在跟你聊聊,好多了,很久没跟人聊…”

她突然停下,一脸茫然的望着前方地面。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我有些疑惑,到底是西斜的阳光穿过干枯的树枝筛落的一地斑驳碎影吸引了她,还是她忽然想起些什么而走神了?片刻,她回过神来:“哎呀,我得走了,待会高峰车挤。”

我把名片给她:“我们约吃饭,跟你妈、儿子。”

她温柔的说:“看吧。”她站起来,说一声“走了”,就走了。

小希步伐还挺快,我放肆的注目看,从后面看还真有看头,身材、动姿都像年轻女人。她从公园南侧出去,我愉悦的漫步走向公园东侧出口,突然想起两个烟民,转身一看,发觉他们也已走到公园南侧出口处,我看到小希右拐往美术馆方向,走出我的视线,那两个烟民等了几秒钟,也跟着往美术馆方向走。

<p>三里屯的盛世</p>

我不想马上回家,打车到三里屯太古村找星巴克坐坐。自从旺旺集团收购了星巴克之后,一些中式饮品就被开发成了全球化饮品,像我手中的桂圆龙井拿铁,口味就非常好,据说巴格达、贝鲁特、喀布尔等伊斯兰重建城市都在热卖,连非洲的安哥拉卢安达、苏丹喀士穆、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都开了店,是星巴克旺旺与一家叫欧非拉友谊投资公司的中资企业共同开发的新市场,以后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星巴克旺旺,商业不忘文化,也算是软实力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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