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两国政府以自由贸易的理由,冠冕堂皇的签订双边最惠国条约,双方可以无障碍的进出对方市场,像中国以最紧密经济关系协议对待香港特区一样。日本这样对他国敞开大门是史无前例的。两个市场加速一体化,势将可挑战美国、欧盟的总体经济。
中日一联手,韩国和亚细安国家都表示愿意配合中日组成东亚共同市场,甚至澳纽、加拿大西部两省和亚太经济合作组织的拉美国家都想加入,组成东亚太平洋共同体。
除了扩大自由行外,中日双方更破天荒的签订优才和投资移民计划,让有专长或资本的日本人移居中国、中国人移居日本。为了迁就老龄化的日本,中国赴日的移民限在四十五岁以上,而日本人移居中国则不设限。就是这样,估计每年以这个计划名义移民日本的国人将在五万以上,不少于赴加拿大的人数。移民原因很多,有为了工作,有为了拿日本护照方便旅行,有为了日本的生活质感,也有因为不想子女在中国受升学折磨。日本来中国定居的多是老人,以他们的退休金在中国能获得性价比很高的照料与享受。换句话说,中国在替人口负增长的日本补充优质人口。这政策象征意义重大,意味着中日两国人民尽释前嫌的互相接纳,就像德国与法国历史上曾是世仇,二战后和平共处并开创了欧洲的新局面。
同样重要的是中日签定互不侵犯的安全条约,任何一方受攻击,另一方将施援手,就如美日安全条约、北约或十九世纪欧洲列强的结盟。中国高明之处是为了消解日本的不安,不要求日本废除美日安全条约,现在日本等同于同时受中、美保护,买了双保险。日本跟澳洲、印度的双边安全合作协议也不用中止。中国换来的是日本保留和平宪法,不拥有核武,不做军备竞赛。
中日安全条约也钳制了朝鲜,一方面让朝鲜知道核讹诈吓唬不了日本,因为现在日本若受攻击中国是会出手的,另方面也叫日本不用再想以朝鲜的威胁为理由而扩军。倔强的韩国感到孤立后,也开始考虑跟中国签署类似的安全条约,进一步驯服朝鲜的军国主义。
顺带,日本承认钓鱼台等东海外岛为历史属性有待解决的非武装地区,中日双方同意共同开发。这也是中国和越新马菲诸国共同发展南海所依据的模式。中国就是这样,人家承认它是大阿哥,就一切好说,让点利没问题。
上世纪日本侵略中国,至今中国还恨日本人,但今天的日本人其实并不恨中国人。他们以前看不起我们,现在害怕我们,但他们当年是侵略者,所以反而是没有仇中的情结的,这点大家想一想,是可以理解的:你把我们害惨了,你当然不恨我们了。日本人认为自己是败在美国人的手里,日本本土从没给别族占领过,只有美国曾经占领日本,至今在日本国土上还有五万驻军,所以日本人倒是有一种想看到美国受挫的情结的。这是强势民族与弱势民族、侵略者与被侵略者、战胜国与战败国之间微妙的深层心理,雪耻的方法不一定是战争,而是尊卑地位的逆转,或至少扯平。这是为什么东亚门罗主义和中日安全条约在日本国内竟然有不少支持者,因为给美国吃了一记闷棍,而中日最紧密关系双边协议的潜台词说明了日本需要中国的扶助,也让许多中国人觉得有面子。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中日竟然结盟,东亚共同市场竟然在几年内可能实现,中国主导的东亚门罗主义呼之欲出,一个新时代开始了,孙中山若在世也会深庆百年梦圆。何东生得意的大呼:妙哉、妙哉!
现实世界的最佳选项
小希抗议:哼,百年梦圆?孙中山活过来也会再被气死!民族、民权、民生三民主义,民权在哪呢?百年了,民权还不是给你们随意践踏,动不动就严打、抓人、关监狱。
方草地说:是呀,你说社会秩序乱,矛盾大,黑恶势力横行,可是这乱象是谁搞出来的呀?还不是你们共产党贪腐无能搞出来的?建国都六十多年了!难道现在是国民党在执政吗?
小希说:依你说,中国已进入盛世,盛世了,为什么还不能依法治国?难道中国不该有法治吗?执政六十多年,还做不到善治!问题都在你们共产党根本不想政治改革,所有政策都成了你们贪官污吏的发财机会。一党专政能解决自己的贪腐吗?看看你们养出来的富二代、官二代,多不像话!完全是权贵资本主义。
方草地说:共产党最虚伪,整天睁着眼睛撒谎、掩饰真相、篡改历史,你骗我、我骗你,上行下效,连年轻一代都学坏了。一个最讲诚信的民族堕落到这样,还说是盛世?
老陈也加入说:说来说去富国强兵,如何占资源,如何刺激经济增长,超日赶美,你们的经济发展成本多高呀,连子孙后代的资源都给你们透支了。这种走西方工业国家发展的老路,迟早到头,走不下去。
方草地曾在非洲做过生意,看到过另一番的景象。中国企业在非洲做基建项目,都雇用自己的中国民工,不用当地人,无助于当地高企的失业率。中国廉价的小商品充斥非洲市场,毁了当地仅存的制造业。中国人跟那些老欧洲殖民主义者没分别,都是勾结贪腐的当地精英统治阶层,榨取当地天然资源,而不是替当地建设可持续的经济发展。
小希又说:一个真的富强大国,为什么这么脆弱,受不了一点批评,要扼杀言论自由?看你们怕互联网的样子,哪像一个泱泱大国?
方草地回国后周游少数民族地区,更因为寻找他父亲和盛世才的足迹,曾跑遍北疆南疆。他的总结是:我们的民族政策是失败的,汉人抱怨反相歧视式的不公平,维藏少数民族却感到受屈辱打压,疆藏地方贪腐官僚盘根错节,凭借族群紧张局面自肥,旧恨新怨,新疆、西藏不得安宁。方草地大喝一声:中国不走联邦制是不行的。
老陈说:你何东生就是典型的中国儒生,满脑子治国平天下,整天想当官、想做帝王师,接近权力就亢奋,一进入权力核心就支持威权专制,美其名要绝对权力来办大事,其实都是个人的欲火焚心。办大事不一定是办好事,也可以办出大坏事,后患无穷,这种例子这几十年还少见吗?
何东生笑眯眯的听着,好像在享受批评,然后说:“你们说的都对,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更多更多,比你们知道的更糟糕、更荒谬。前两天我们还开会讨论三峡库区山体滑坡导致长江阻塞将会带来的大灾难,谁都明白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不知道哪一届政府倒霉要去擦屁股而已。但是我跟你们说,你们不能看别人挑水不腰疼,什么好处都要。人总是要有所弃。大国不可能没有这样那样拆烂污的事,但只能是这样,我可以告诉你们一句真心话,中国是没办法比现在更好的了。“
小希问:“什么叫没办法比现在更好?”
何东生说:“西方不是有个上帝?上帝创造世界,他是全善的,不可能故意创造一个不好的世界,是不是?但世界确实存在不完善之处,所以莱布尼茨这个哲学家就替上帝辩护,说世界虽然不完美,但更好是不可能的,因为上帝已创造了他能创造的世界中最好的一个。上帝尚且如此,何况中国?中国的现况,已经是在现有条件下最好的了,再好则是现实上不可能的,你不能假设说中国有英国的议会传统,或北欧的社会民主,或美国的广大土地资源,中国就是中国,历史不是白纸可以任意填写,也不能重来,只能从现下开始。我认为,今天的中国,已经找到现实世界中的最佳选项。”
老陈说:“伏尔泰就讽刺过莱布尼茨这种世界不可能更好的心态,‘在所有可能的世界中的最好的一个世界里,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了’。”
方草地说:“听不懂。”
“说来说去,就是替你们一党独裁专政辩护,”小希说。
“那你能提出另一个完整的、可行的更佳选项吗?”何东生问。
“提不出来,并不等于我要接受你的选项,”小希回答。
老陈、小希、方草地的反驳与责难,何东生心里明白着呢。他知道一切归咎到共产党这把双刃剑。怪就怪托洛茨基、列宁当初弄出个一党专政。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曾受教于马克思、恩格斯的考茨基就已经看到问题所在,说官僚一党专政的苏联将会比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更糟糕,怪不得列宁恨考茨基入骨。
但到了今天,有社会主义特色的中国资本主义一党专政,还能够被替代吗?还是已经是现实世界中的最佳选项?
一党专政的确解决不了自己的贪腐,一党专政也必然要管压言论、抑制异己。但不用一党专政,管得住中国吗?能让十三亿五千万人都温饱吗?能执行冰火盛世这样的大计划吗?中国能这么快崛起吗?
有人可能会想,现在中国崛起了,盛世开始了,可以结束一党专政了吧!二十年前的何东生也会这样想,他可能会加入党内的民主改革派,甚至支持一个中国的戈尔巴乔夫。但在今天,何东生已经对西方民主制度丧失了信心。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八九六四之后,中国共产党人已经没有理想,作为中国政权的垄断集团,共产党执政是为了自保,当官是为了图利,根本不会出现戈尔巴乔夫这号人物。何东生现在对政治改革不单缺乏激情,甚至犬儒的认为不该改、不能改,一改就乱。他说:就让中国维持现状,平平稳稳的再发展二十年,到时候再说吧。至多,来点小碎步改革,渐进式的推行善政。他没法想象一个后共产党的民主中国是什么摸样。他不无嘲讽的说:政治改革?有那么容易吗?最后过渡出来的不是你们想要的联邦制,不是欧式社会民主或美式自由民主的宪政,而是集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国家主义和国粹主义之大成的中国式法西斯专政。
小希回了一句:“你们现在就是法西斯了,还用过渡吗?“
何东生也不生气:“就算是法西斯,现在也只是初级阶段,你们可还没尝到过真正的法西斯暴政滋味,听你们说话就知道你们对邪恶缺乏想象力。”何东生脑中泛起党内几个法西斯野心家的样貌,心想如果这几个人掌了权,中国以至全世界都有的瞧。他甚至升起一股使命感,觉得自己有责任阻止他们上台。
这点何东生是清楚地,这届政府的党内对手有来自左的,也有来自右的,但最大的威胁来自极右。冰火盛世计划其实是继承着改革开放的市场经济的衣钵走的,为此得罪了很多势力,树立了不少敌人。老左新左都反对农地私有化,许多大国企不满把原是它们垄断的行业开放给民营企业,而且因为撤销管制和鼓励竞争,减少了官商勾结和官员的寻租机会。更甚者,对一个贪腐已经根深蒂固的执政党,这届政府试图引入财产申报阳光法案来检举官员的合法收入与实际财富不对称的做法,也让许多贪腐官员下决心要联手弄垮这届政府。
想夺权的党内野心家,永远在找当权者的软肋下手。现今这届政府最大的软肋不是别的,正是与日本结盟和暂搁边界争议这两件事。仇日是有广大群众基础的,牵连几代人,现在突然跟日本结拜做兄弟,虽说符合国家的核心利益,许多人还是受不了。边界共同开发,很容易被认为丧权辱国。党内野心家们看准了这点,知道只要点燃着民族主义情绪,扣上崇洋媚外、投降主义甚至卖国的帽子,这届政府就可能会招架不了,至少民望折损,而世人一看到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波涛汹涌,也会认为中国其实是一个扩张性、侵略性的新帝国,落实了中国威胁论,剑拔弩张,不再信任中国,这届政府里外不是人,这就正中党内野心家下怀。何东生担心长此下去,中国的民意会给法西斯野心家绑架。
何东生甚至有点缅怀现已消失的自由派,少了他们当靶子,老左新左民族民粹国粹国家极右等所有反自由主义力量都直接对着这届政府来了。可惜自从世界进入冰火期、中国盛世正式后,被视为亲西方的自由派式微,他们的思想在中国失去市场,原自由派人士经过反思后,大多成了这届务实威权政府的支持者,认为不能走西方的道路,认同当前的中国模式已经是现实世界中的最佳选项。剩下死不悔改的自由派知名人士则被有效的禁音消声,不能出现在媒体,不准出版、演讲或教学。现在,偶然能在网上打游击般微弱发声的只是如小希一类的漏网小鱼。
天佑我党
真是漫漫长夜,老陈、小希和方草地这一天心情如坐过山车,跟着又受到资讯轰炸,到这刻都精疲力竭,而负责录影的张逗更已经打了几个小盹。
只有何东生越晚越来劲,这几个小时像是他一个人在表演脱口秀,并且什么话都不保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自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多好,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他更意会到,这些话平常是不能说的,今天不说,以后大概见到棺材都没机会说。他也明白自己以前从来不喝北京的自来水,今天一下子喝下几大杯,是会有较异常的反应。
何东生忽然脑中飘起一件最近发生的奇事,心里头痒痒觉得不吐不快,主动跟老陈、小希、方草地说:我告诉你们一个国家秘密,最近有恐怖分子,潜进一个国家高度保密的工厂想爆破,还好安全部门收到线报,把他们全部击毙。惊人的是那六个恐怖分子都属于北京一个法兰斯主义小组织,成员都是北大、清华这些重点大学的学生,知道后我们只能替他们保密,说他们出了车祸,但死不见尸,家长还闹了一通。我说这事是想让你们知道,真正的法兰斯主义已经在中国扎根了。这些大学生能知道这家秘密工厂,一定是党政军内部有黑手,这些别有用心的人早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共产党人或社会主义者,我只能用法兰斯三个字来形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