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虎,老虎转头扑过来吃人,四十多年来,刘跃进还没遇见过。本来是
刘跃进丢了东西,变成了刘跃进要丢命。这其间的道理,是怎么转换的,刘
跃进一下还没想通。丢包没人管,捡了个包,就开始大祸临头,许多人在找
刘跃进。但刘跃进又感叹,也多亏捡了个包,许多人开始找他;找他的人中,
有个老邢;老邢知道他丢了包,也见过抢他包的那两拨贼;刘跃进用话骗了
老邢,老邢答应跟他去河南;包里的欠条丢了,没有老邢这样的当事人作证,
老家那个卖假酒的李更生,不会痛快地把钱拿出来;一个卖假酒的,连别人
的老婆都敢拐走,到钱上,更不敢相信他的人品;如果这六万块钱要不回来,
等于六年前,刘跃进的老婆白被人拐走了。但又想,就是有老邢作证,那个
卖假酒的李更生,不见欠条,会不会赖账呢?如果他耍赖,老邢只是个侦探,
人在河南,又不在北京,老邢也是没辙。出现这种况,又该咋个料理呢?关
于这一层,刘跃进一时还没想出更好的对策,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死马当
成活马医了。但又想,如果卖假酒的被老邢唬住,六万块钱到手,况就大不
一样了。刘跃进的一番宏图,就可以大展了。等两个包的风声过去,刘跃进
准备再杀回北京,用这钱打底,开个饭馆。刘跃进是个厨子,做饭不用求人;
过去不敢在北京开饭馆,一是没钱,二是地生;如今在北京待了六年,行市
上也熟了;老黄就在魏公村开了个饭馆;老黄做饭的手艺,还不如刘跃进;
老黄却说,每个月能赚一万多;刘跃进手艺比老黄强,一个不说多赚,赚两
万,一年下来,就是二十多万;马上就是有钱人了。赚钱事小,从此不再受
人欺负,活个扬眉吐气,才叫风光呢。到了那个时候,让前妻黄晓庆看看,
刘跃进到底是什么人,也让儿子刘鹏举看看,刘跃进从来不说瞎话,有钱就
是有钱。心里又高兴起来。突然又想起留在北京的马曼丽;刘跃进回了河南,
她还不知道,她还蒙在鼓里;刘跃进有一个装细软的提包,还落在“曼丽发
廊”;待自己开了饭馆,了财,把马曼丽叫来,让她当老板娘;但又不敢担
保她能同意。她跟人好,似乎不完全在钱。但是,她也看不上穷光蛋。穷光
蛋不光说明穷,也说明他本事不如别人。刘跃进是个工地厨子,马曼丽看不
上;等刘跃进成了饭馆的老板,说不定她就会另眼相看。除了穷富,马曼丽
还在乎这人会不会说话;刘跃进当厨子时嘴笨,那是说话处处要看人脸色,
被人压住了;等自个儿能做自个儿主的时候,胆子一大,说起话来,说不定
也舌底生风。这样想东想西,一阵悲一阵喜,火车过了丰台,到了涿州。在
涿州停了五分钟,火车又往南开。火车过道里,有人推着饭车卖盒饭,刘跃
进突然感到肚子饿了。从昨天夜里到今天上午,只顾逃命,忘了肚子饿;现
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看到饭车,便觉饿了。问了一下盒饭的价钱,一盒米
饭,上边铺些豆芽,豆芽上卧着两块肥肉,五块,刘跃进又觉不值。刘跃进
就是个厨子,知道这饭的成本,不会超过五毛钱。五毛钱的东西卖五块,感
叹火车上卖饭的,心也太黑了,仗着火车在跑,人下不得车,就拿刀宰人。
刘跃进身上,原有二百多块钱,还是在曹哥鸭棚抢小胖子的。昨夜打出租花
了二十多,买火车票花了三十多,身上剩下一百四左右,不知前边还有什么
用钱处。虽然问过价钱,但没买这盒饭,饿先忍着。待火车到了保定,看到
车下站台上,也有人卖盒饭,有人在买,也是米饭豆芽,卧两块肥肉,两块
五一份,虽然心也黑,但比车厢里便宜一半,便下车去买盒饭。交了钱,挑
了一盒份儿足的,边吃,边回车厢。这时一人叼着一根烟,来到他跟前:
“大哥,有火吗?”
原来是个借火的。刘跃进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那人点着烟,这时低
声问:
“你叫刘跃进?”
刘跃进大吃一惊,心里陡然紧张起来。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往车厢
门口走:
“我不认识你。”
那人笑了,快步跟着刘跃进。这时又说:
“如果你是回河南找你儿子,我劝你就别去了,我们去过了,你儿子
不在河南。”
刘跃进大吃一惊,原地站住:
“你是谁?”
那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但知道你儿子不在河南,还知道
你找你儿子,是为找一包。这包我们也找到了,里边没有要找的东西。”
刘跃进身上的汗毛,陡然竖了起来。刘跃进慌忙问:
“我儿子在哪儿?”
那人抽着烟,笑而不答。刘跃进突然明白,儿子被这人绑架了。儿子
被人绑架,比起丢个包和欠条,事又大,事又变了,由老虎又变成了一条鳄
鱼。这条鳄鱼不但要吃刘跃进,还要吃他儿子。同时知道这陌生人,是找 U
盘的另一拨人。这拨人属于谁,刘跃进又不知道。接着担心这人话中有诈,
这人并没找到他儿子,无非是拿他儿子威胁他。那人看穿刘跃进的心思,搂
着刘跃进的肩膀,开始往站台一圆柱后走,边走,边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
一个电话,递给刘跃进。刘跃进拿过电话。刚问了一句:
“你谁呀?”
对方在电话里就哭了:
“爸,是我。”
电话那头,真是儿子刘鹏举的声音。还没待刘跃进再问话,刘鹏举在
电话那头就急了:
“爸,你从那包里,又偷了啥?让人抓我们,给关到这黑屋里。”
接着似乎“啪”的一巴掌,刘鹏举开始哀求,不是哀求刘跃进,而是哀
求电话那头的人:
“叔叔,别打了,我真没拿。”
话筒里,还传来儿子女朋友麦当娜啜泣的声音:
“大哥,把我放了吧,我跟这事没关系。”
刘跃进手里的盒饭,“啪”的掉在地上,脸也一下变得煞白。又看那人,
那人吸溜一下鼻子,笑眯眯地收回电话。有了这十几天的遭遇,刘跃进也学
会了看人。凡是遇到杀人越货还笑眯眯的人,就是心狠手辣的人,刘跃进对
这人有些休,磕磕巴巴地问:
“你们想干吗呢?”
这话等于明知故问。那人又搂刘跃进的肩膀,似搂着自己的亲兄弟:
“快把那东西给我,我好叫他们放你儿子。”
事到如今,刘跃进见他们捉住了儿子,又拿到了那包,刘跃进不敢再
说假话,说:
“可那 U 盘,不在我身上呀。”
那人指火车:
“在火车上?”
刘跃进摇摇头,如实说:
“还在北京。”
那人倒不着急,指指火车:
“上去,把行李拿下来,咱一块儿回北京。”
第三十四章 老邢
老邢跟石家庄的警察,在石家庄火车站找了一下午,没有找到刘跃进。
石家庄的两个警察,也穿着便服,说中午那列火车上,没有刘跃进。在车厢
门口没接着,又上车找,为找刘跃进,让火车晚了十分钟,整个列车找了个
遍,没有这个人。老邢的手机一直开着,再不见刘跃进给他打电话。刘跃进
没有手机,老邢也无法跟他联系。打走石家庄两个警察,老邢又自个儿在火
车站找了半天。虽然知道找也是白找,火车上没有,火车站咋会有呢?但煮
熟的鸭子,又一次让它飞了,老邢又有些不死心。也心存侥幸,万一刘跃进
中途换了车,乘另一列火车到了石家庄呢?但火车等了一列又一列,在火车
站找到傍晚,还不见刘跃进,老邢这才死心,刘跃进不会来石家庄了。不来
有两种况,要么老邢再一次被这厨子骗了,要么这厨子中间又出了岔子。如
果出了岔子,不知是在北京出的岔子,还是在半路出的岔子。如是半路出的
岔子,就怪会面的地点,约得离北京太远,路途中,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但
在石家庄车站碰面,是老邢提出来的,又怪不得别人。老邢来石家庄时心还
很激动,现在又恢复到平静。但老邢也不沮丧。在火车站附近的饭馆,吃了
两个驴肉烧饼,又开车回了北京。
第三十五章 刘跃进
回北京的路上,刘跃进跟绑架他儿子那人,聊了一路。回北京没坐火
车,开车。那人三十多岁,瘦,带一司机。刘跃进和他,坐在后座,边走边
聊。原来这人跟了刘跃进一天一夜,知道刘跃进昨夜在曹哥鸭棚的事,又跟
到北京西站,刘跃进上了火车,他也上了火车,他指指司机:
“他叫老鲁,开车跟到保定。”
老鲁开着车,面无表,也不搭话。
事说透了,大家无冤无仇,他追刘跃进也好,绑架刘跃进他儿子也好,
都不为害命,就为图财;对已经生的事,双方都知根知底;现在事有了结果,
双方倒说开了;两人聊着聊着,觉竟投脾气。如不是搭上这事,平日里碰上,
说不定还能成为好朋友。聊间,刘跃进问:
“你贵姓?”
那人也不掖着藏着,说:
“免贵姓方,叫我老方好了。”
刘跃进又问老方,咋想起找他儿子,咋想起去了河南,在河南没找到
他儿子,又在哪里找到了他儿子。那人一笑,从头说起。说他受雇于人,寻
找 U 盘,待刘跃进失踪,大家知道 U 盘在刘跃进身上,许多人在北京寻找刘
跃进,他却兵分两路,一边让人在北京找,自己带人去了一趟河南洛水,防
止刘跃进回了老家。到了洛水,现刘跃进没回老家,顺便找他儿子,现他儿
子十天前去了北京,也没回来。一开始并没想绑架他儿子,只是想找到他儿
子,就会找到刘跃进,于是扮做刘跃进在北京工地的朋友,找到他儿子的朋
友,打听出他儿子的手机。又扮做洛水人,用洛水街头的电话,给他儿子手
机打电话,上来就问他在哪里,他儿子说在北京,儿子再问他们是谁,他们
说电话打错了。待回到北京,又用北京的电话给他儿子打电话,说刘跃进被
车撞了,让他赶紧过来,他儿子匆匆过来,算是抓住了他儿子。这时才知道,
原来他儿子,也十多天没见刘跃进,刘跃进失踪了,他还不知道,还没有老
方知道的多。他儿子看上去高高大大,胆子却小,老方扮做警察,说刘跃进
偷了一个包,正在通缉;抓不到刘跃进,先拿他儿子顶替;待找到刘跃进,
找到这包,再放了他。两句话,就把他儿子给唬住了,主动交代,这包在他
手里;也不在他手里,在他女朋友手里;五天前,女朋友与他闹了别扭,跑
了;他儿子也在找他女朋友;这也是他至今没有离开北京的原因。老方又带
着他儿子,开始在北京找他女朋友。他女朋友倒也有手机,但不接他儿子的
电话。老邢又故伎重演,用自己的手机,给他女朋友了个短信,说他儿子出
了车祸,从他儿子的手机上,知道了她的电话,让她赶紧赶过来。女朋友赶
到红领巾桥下,就被老方等人抓住了,也找到了那包。但找包并不是目的,
找包,是为了包里的 U 盘。但把包翻遍了,里面并没有 U 盘,只好先留他儿
子和女朋友几天,又回头找刘跃进。前因后果,老方讲了,刘跃进也听懂了。
听懂不是先着急他儿子被绑架,本来着急,现在急也没用,开始气愤他儿子
骗他:
“这个王八蛋,没有一回不骗我,说回了老家,谁知还在北京。他被
抓,他活该呀。”
想起那包,又骂:
“做梦也没想到,儿子也敢偷我。这回知道东西不好偷了吧?”
老方倒不这么认为:
“你的包,他是你儿子,这叫拿,不叫偷。”
刘跃进又愤恨:
“我一眼就看出,他那女朋友不是东西。偷我,准是她的主意。”
老方笑了:
“那女的没偷错,你知道那包值多少钱?”
刘跃进一愣:
“一个包,能值几个钱?”
老方:
“那包在世界上没几个,世界名牌,合成人民币,值十几万。”
又说:
“只是你儿子的女朋友,也不知道罢了。”
刘跃进大吃一惊。当初丢了一包,又捡了一包;捡到这包,还骂青面
兽杨志,怪他不会偷东西,偷穷人偷钱,偷富人偷些女人的东西;当时只顾
翻包里的东西,忘了看这包;就是看了,刘跃进也看不出这包值钱;看上去,
也就是个普通的包;没想到富人和穷人,用钱的地方就是不一样。早知这样,
刘跃进捡到这包,就不用再找自己丢的那包了。丢的包里虽然有张欠条,但
欠条上才写着六万块钱;而捡这包,本身就值十几万。转了一圈,世界又跟
刘跃进开了个玩笑。丢了头羊,本来捡了匹马,自己牵着马,却不知道。这
才叫骑驴找驴。看来不但刘跃进不知道,偷包的青面兽杨志也不知道。看刘
跃进在那里懊悔,老方又笑了。这些闲篇扯过,老方才切人正题,有前边的
闲篇铺垫,现在切入正题,倒不显得突兀,好像随意一问:
“你把包里的 U 盘,又藏到哪儿了?”
老方这时才问 U 盘,刘跃进才想起两人聊天不是白聊,从一个谈话,
刘跃进就知道这个老方不简单。事到如今,刘跃进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便说:
“在曹哥鸭棚里。”
这回轮到老方大吃一惊。他想着厨子会把 U 盘放到工地,放到朋友处,
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没想到会放到找这东西的人的老窝。老方一开始
有些不信,以为刘跃进唬他,但又没直接火,而是盘问细节:
“怎么放进去的?”
刘跃进:
“那盘一直在我身上,昨天晚上被他们抓住了,趁他们不注意,我扔
到了鸭毛筐里。”
老方仍不相信:
“你昨晚逃走时,为啥不带走?”
刘跃进:
“怕再被人抓住,放贼窝里,贼才找不着。”
老方看刘跃进。刘跃进:
“反正我把实话说了,信不信由你。”
老方想了想,这事有些不合逻辑,正是因为不合逻辑,老方信了,老
方点头:
“你这个厨子不简单。”
但老方并不这么简单,对刘跃进的话,仍持怀疑态度;但刘跃进和他
儿子在他手里,想他不敢说假话;就是说了假话,刘跃进和他儿子在他手里,
老方也不怕;待假话揭穿时,老方就不是现在的老方了。一路说着,车进了
北京。这时是下午两点。老方又与刘跃进商量,怎么拿回这 U 盘。两人共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