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再蹲守一会儿,但没来得及蹲下,早被已蹲在那里的光头崔哥等人给抓
住了。刘跃进有些猝不及防,以为曹哥的人找他,是为别的事,刘跃进还想
急;别因为别的事,耽误自己的大事;但看光头崔哥只管抓人,并不问话,
又不敢惹他们;待到了鸭棚,曹哥说起来,也是为了那个 U 盘,刘跃进才恍
然大悟,寻找这盘的人,又多出一拨。曹哥做事讲个师出有名,慢吞吞地对
刘跃进讲,听说刘跃进捡到一包,而这包出自贝多芬别墅;贝多芬别墅,也
在他的辖区;偷出这包的青面兽杨志,也是他派出去的;现在让刘跃进把包
还回来,也算物归原主;包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有一个 U 盘,拿出来就行
了,大家好说好散。刘跃进听曹哥这么一说,就知道曹哥没看过这 U 盘;曹
哥找它,也是为了钱;但曹哥只知道这盘值钱,不知道这盘要命;看似是个
U 盘,其实是颗炸弹。但刘跃进既不好向曹哥解释这盘,又不好解释自己的
苦衷;不给曹哥这盘,是对曹哥好;给了曹哥,曹哥身上,也绑上了这颗炸
弹。他倒不怕曹哥被炸弹炸死,如自己拿出这盘,证明这盘从自己手里过过,
炸弹一响,也会炸着自己。一件事,就会变成第三件事。刘跃进只好装傻,
说自己没捡这包,更没见过曹哥说的 U 盘,和上次跟青面兽杨志说的一样。
上次青面兽杨志相信了,这次曹哥却不相信。曹哥让刘跃进再想想,别伤了
和气。刘跃进急着说,如捡了这包,拿了这 U 盘,这么多人找,早交出去了,
自己是个厨子,那盘对自己没用。曹哥见刘跃进不说,叹口气,背着手,转
身出了鸭棚。曹哥背着手离开,光头崔哥等人便将刘跃进吊起来,开始拷打。
拷打中谁下手最重?韩胜利。韩胜利下手重,并不是刘跃进欠他钱,一直没
还;或刘跃进失踪,没躲在“曼丽发廊”或魏公村老高处,让他白费半天工夫;
而是他断定刘跃进离开北京,刘跃进并没有离开北京;刘跃进没让他抓住,
让青面兽杨志抓住了;韩胜利感到很没面子。曹哥交给他的第一桩事,就让
他办砸了,等于让曹哥白替他还了新疆人一万六千块钱。曹哥虽然没说什么,
韩胜利心里忐忑不安。现在多踹两脚,多扇几个嘴巴子,除了解气,也算将
功补过。韩胜利劈头盖脸打人,不但刘跃进感到吃惊;大家知道他和刘跃进,
过去是好朋友;光头崔哥也感到吃惊:
“这孙子,倒六亲不认。”
刘跃进被打得鼻口出血,仍咬定牙关,说他没捡那包,也没拿那盘。
光头崔哥等人以为他嘴硬,又接着打。韩胜利打得起劲,抄起一木板子,欲
拍刘跃进;还是曹哥从鸭棚外踱回来,止住了众人。曹哥感冒还没好,眼睛
老流泪;用泪眼凑上来,打量刘跃进。刘跃进以为曹哥也要打他,本能地躲
闪。曹哥倒没打他,拍拍他的脸:
“吊你一夜,明儿早上还不说,我就服了你。”
又用卫生纸擦眼,对众人说:
“天儿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又对小胖子说:
“你留下看他。”
众人应诺,陆续离开鸭棚。小胖子并不愿留下看人,但曹哥的吩咐,
又不敢不听,他不敢反对曹哥,把火在了刘跃进身上,从杀鸭子的案子上,
抄起一块抹布,塞到了刘跃进嘴里。
第三十章 小胖子
刘跃进昏了过去。刘跃进自生下来,昏过四次。
头一回,一九六〇年,刘跃进两岁,全中国没得吃,村里饿死许多人;
刘跃进有个舅舅是个贼,会到地里偷东西;仗着这个舅舅,刘跃进才没被饿
死;但地里东西也不多,又有人看着,舅舅也不是天天得手;舅舅不得手时,
刘跃进被饿昏过。第二回,老婆黄晓庆与造假酒的李更生通奸,刘跃进捉奸
在床,又被李更生打了一顿。当时只顾愤恨,回到家里,突然昏倒,是被气
昏了。还有一回是前几天,在刘跃进的小屋,听青面兽杨志说,他丢那包,
又被甘肃那三男一女抢走了,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是被急昏的。这一回在
曹哥的鸭棚,又与前三回不同,是被打昏了。也不是被打昏的,是吊昏的。
人被吊在顶棚的钢架上,身子悬着,脚不沾地,血走不上去,脸被憋得煞白,
喘气越来越粗。也不是被吊昏的,是熏昏的。小胖子怕他喊叫,塞到他嘴里
一块抹布;抹布塞到嗓子眼;这抹布不是一般的抹布,它日常的用处,是杀
过鸭子,用来抹刀;血腥味和恶臭气,混在一起;抹布塞进嘴,立马就被熏
晕了。昏过去,并没有昏死,还做了一个梦。梦中,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
他还没有与老婆黄晓庆离婚。他和老婆,牵着五六岁的儿子刘鹏举,在一集
市上走。集上人挤人,儿子突然被挤丢了。接着老婆也不见了。他在人群中
着急,但脚下挪不得步。嘴里想喊,也出不来声。焦急中醒来,一时不知自
己身在何处。等认出这里是曹哥的鸭棚,渐渐将昏前昏后的事,连在一起,
这才明白了目前的处境。鸭棚里的灯亮着,小胖子躺在曹哥常躺的藤椅上,
已经睡着了。嘴里吹着气。刘跃进身边,还吊着一只鸟笼。笼里有一只八哥。
这八哥是曹哥养的,只会说三句话。因耳朵被蜡封着,听不到世界上的声音,
所以睡觉也有些颠倒,它白天睡觉,夜里醒来。刘跃进醒来之前,它已经醒
了,在笼子里蹦。蹦累了,将头探出来,端详刘跃进。待刘跃进醒来,八哥
冲他打了个招呼:
“过年好。”
刘跃进倒被它吓了一跳。但他没工夫搭理八哥,拼命踢腾自己的腿,
嘴里“呜哩哇啦”地喊。小胖子被他折腾醒了,上来掏出刘跃进嘴里的抹布,
看他要干什么。刘跃进喘着气:
“喝水。”
又说:
“没让打死,渴死了。”
小胖子看看刘跃进,倒端起曹哥留在桌子上的大茶缸,喂刘跃进水。
刘跃进“咕咚”“咕咚”喝了个饱,小胖子又要给他塞抹布,刘跃进:
“想解手。”
小胖子:
“解吧,这儿又没女的。”
刘跃进明白,小胖子是让他就这么吊着解,直接尿到裤里。刘跃进:
“不是小手,是大手。”
小胖子看刘跃进。刘跃进:
“要不嫌臭,我就这么解了。”
小胖子想了想,解开拴在三角铁上的吊绳,将刘跃进顺了下来。又拎
过一只盛鸭血的塑料盆,替刘跃进脱裤子。刘跃进:
“手上的绳不解呀?待会儿你替我擦屁股呀?”
小胖子:
“解开绳子,你跑了咋办?”
刘跃进:
“老弟,人打成这样,还咋跑呀?”
又说:
“咱俩也算老熟人了,你在帮我,我能害你吗?”
小胖子想了想,先去案上拿了把杀鸭子的尖刀,然后将刘跃进手上的
绳解开,用刀逼住刘跃进的脸:
“别动坏心思,不然宰了你。”
手上的绳子被解开,刘跃进就不怕小胖子了。一边系上裤子,一边将
身子往前凑:
“兄弟,实话告诉你,早不想活了。快,给哥来个痛快的。”
小胖子往后退着,急得脸通红:
“你别逼我,我真动刀了啊。”
刘跃进猛地将刀从小胖子手里夺过来:
“算了吧你,鸭子都不敢杀,还敢杀人?”
又说:
“我到了这份上,别说你,谁我也敢杀。”
一脚将小胖子踹倒,用绳子将小胖子捆住,捡起抹布,塞到他嘴里,
将他吊在鸟笼旁。接着脱掉自己的血衣服,靠墙绳子上,搭着曹哥一身衣服,
刘跃进换上这衣服,又从小胖子口袋里,摸出二百多块钱,将刀揣到怀里,
打开鸭棚门,左右看看,跑了。
但刘跃进没有想到,他出鸭棚刚跑,光头崔哥带着两个人,从鸭棚后
身闪出,悄悄跟了上去。
第三十一章 方峻德
刘跃进离开曹哥的鸭棚,拼命往“曼丽发廊”跑。去“曼丽发廊”不为去
那里躲藏,为跟马曼丽说一句话。被曹哥鸭棚的人吊打一顿,刘跃进知道自
己那包,是不能再找了。再找就没命了。捉住刘跃进吊打的是一拨,还在捉
刘跃进的,不知有多少拨呢。原以为自己那包,比捡到那包重要;起码对自
己更重要;才没有离开北京,执意要找到它;现在终于明白,别人包里的东
西,还是比自己包里的东西重要。东西就像人一样,重要不重要,不是自个
儿说了算。这时后悔当初没听马曼丽的话,如早点离开北京,也就没有鸭棚
里的惊险。但他去找马曼丽,并不是要说后悔的话,而是要说 U 盘的事。从
曹哥鸭棚里逃出来,曹哥早晚会发现,如再被曹哥抓住,大概就不是吊打的
事了,而是要命的事了。这个时候去找马曼丽,也算冒死一句话。“冒死一
句话”,在河南村里听鼓书的时候,听说书的人说过;大都发生在战场上,
朝廷的宫殿上,或牢狱里,或法场,没想到朗朗乾坤,清平世界,这情状让
刘跃进赶上了。也算与众不同。也是急切之中,也是刚被吊了半夜,脑袋有
些蒙,也有些乱,刘跃进钴过两条胡同,突然发现自己跑错了路。又折回头
跑,突然发现,另一条胡同里,影影绰绰,似有几条身影,在忙着躲藏。刘
跃进惊出一身汗。这时明白,自己逃离鸭棚,后边有人跟踪。逃出曹哥鸭棚
时,刘跃进先是感到庆幸,接着还感到疑惑,曹哥好不容易把他抓住,咋又
这么轻易让他逃走了呢?吊打一番,将众人都支走,就留下一个窝囊的小胖
子看他,但他当时只顾逃跑,并没深想,现在明白,原来是个圈套,曹哥是
故意让他逃走的,后边好有人跟踪。就像刘跃进当初跟踪青面兽杨志一样,
跟踪并不是目的,目的是找到他的老窝。找到老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
老窝里,就能找到自己那包。现在曹哥也在让人跟踪,也在找他的老窝,接
着再找到那个 U 盘。这时刘跃进多了一条心,发现有人跟踪,但又假装没发
现,继续往前跑。如被人发现他发现了,又会被捉回鸭棚,假装没有发现,
你还可以继续跑,跑中,再想别的办法。跑出这条胡同,刘跃进突然转了方
向。本来要去“曼丽发廊”,现在不去了,开始拼命往大街上跑。大街上,总
比胡同里宽敞,虽是后半夜,街上也过车,有人的地方,就比没人的地方安
全。待跑到大街上,又往公交站跑。公交站有人等夜班车,与人在一起,安
全又多了几分。待跑到公交站,正好过来一夜班车,刘跃进跳上夜班车,去
了北京西站。原来他往大街和公交站跑,也不是盲目的,也是有目的的,为
了去火车站。
但是,刘跃进能顺利逃到北京西站,并不是因为刘跃进警觉,发现了
光头崔哥几人的跟踪;或发现了假装没发现,仗这些小聪明;从跳上第一辆
夜班车,到北京西站,他还要倒三回车;每一回倒车时,他都有可能再次被
光头崔哥等人抓住。光头崔哥等人跟踪他,为了让他去取 U 盘;看他跳上夜
班车,虽然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但不像去取 U 盘,便想将他捉回。光头崔哥
等人想捉回刘跃进,几次倒车的过程中,都是机会。刘跃进从胡同里跑到公
交站,他到了,夜班车也到了;但后两回倒车,刘跃进跟夜班车却没有那么
默契;他到了,夜班车还没影儿;第三回倒车,足足等了半个小时,车还没
来;刘跃进害怕夜长梦多,赶紧打了个出租,这才到了北京西站。光头崔哥
等人想抓回刘跃进,甚至不用等这些机会,夜班车上,也能把他捉住;刀逼
在刘跃进脸上,刘跃进不敢声张,夜班车的司机和售票员也不敢声张。最后
刘跃进没被光头崔哥等人捉回,与刘跃进聪明不聪明没关系,跟另一个人有
关系。
这人叫方峻德。方峻德像老邢一样,也在一调 所
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 工作。老邢的调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
所叫“智者干虑调 所
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 ”,方峻德的调 所
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 叫“万无一失调 所
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 ”。虽然都是调
所,但
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
两人调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的事情不一样。老邢主要调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第三者,男女私情,拆散的
是人的家庭,替严格调 贼
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 ,还是头一回;方峻德主要调 私
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 人恩怨,有冤
报冤,有仇报仇,拆的是人的胳膊腿。老邢的调 所是
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
公开的,方峻德的调
所是地下的。
査所工作。老邢的调査
两人和曹哥鸭棚的人一样,都是为了找到 U 盘,但两人受雇
的人不同,老邢受雇于严格,方峻德受雇于老蔺。无非几天下来,大家都没
找到 U 盘罢了。自知道 U 盘在一厨子身上,厨子又失踪了,老蔺一方面怪严
格找老邢找错了,找来刘跃进的朋友韩胜利,让韩胜利去找刘跃进,同时让
方峻德跟踪韩胜利,欲通过韩胜利,找到刘跃进,待找到刘跃进,横插一刀,
不让刘跃进落到韩胜利手里,直接劫走刘跃进,绕过严格这一关,直接拿到
U 盘。这样做虽然麻烦,让更多的人掺和了此事,但麻烦有麻烦的好处,半
道把粮劫走,不再受制于人。总体讲,利大于弊。也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没想到韩胜利拿了严格的钱,并没有找到刘跃进。但通过跟踪韩胜利,方峻
德找到了曹哥的鸭棚。便带着一个弟兄,日夜盯着这鸭棚。没想到这工夫没
有白费,通过青面兽杨志,刘跃进被曹哥他们捉住了。刘跃进在曹哥鸭棚里
时,方峻德不知鸭棚的深浅,不敢贸然横插一刀,待刘跃进逃出鸭棚,方峻
德就有了机会。这时又发现,跟踪刘跃进的不止他们俩,还有鸭棚里三个人,
便知道他们放出刘跃进,是个圈套。同时知道,欲截刘跃进,先得截住曹哥
鸭棚的人。刘跃进在八王坟倒夜班车时,光头崔哥带两个人欲从桥下冲出来,
捉回刘跃进,还没等他们冲出来,方峻德二人来到他们面前。光头崔哥见来
者不善,以为碰到了抢劫的,还怪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光头崔哥还惦着捉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