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进,没工夫跟他们啰嗦,直接从身上掏出了刀。真打起来,方峻德两个人,
光头崔哥三个人,两个人打不过三个人。见他们掏刀,方峻德二人直接从身
上掏出两把钢珠手枪。拿刀的干不过拿枪的,光头崔哥愣在那里,这才知道
遇到了对手。光头崔哥忙收起刀:
“大哥,要钱给钱,我们还另外有事。”
方峻德:
“不要钱,要人。”
指了指在远处公交站候车的刘跃进。光头崔哥这才明白,这是另一拨
寻找刘跃进的人,但不知是哪一拨,主人又是谁。忙说:
“其实是一回事,大家都是为了钱。能不能合计合计,大家说开?”
方峻德摇摇头,用枪指着他们:
“不合计,滚。”
光头崔哥在道上,也见过一些人。方峻德说“滚”的时候,虽然声音不
高,但面无表,便知道碰上了硬主,是个说得出做得来的人,不是虚张声势,
便带着两个弟兄,丧气地离开。
第三十二章 老邢
刘跃进进了北京西站候车大厅,看到椅子上,地上,睡满了人。人间,
有一个巡夜的警察,打着哈欠,走来走去,才知道自己逃出了虎口,像受惊
的兔子,回到自己老窝一样,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那个巡夜的警察,看到
刘跃进惊惶失措,脸上还有血痕,倒对刘跃进产生了怀疑,隔着睡梦中许多
人,先用手点住刘跃进,不准他动,又绕过几排椅子,慢慢踱过来,打量刘
跃进的脸:
“你怎么回事?”
就刘跃进目前的处境来说,虽然投奔警察最安全,但刘跃进却不敢对
警察说出实。他丢了个包,又捡了个包,包里有一个 U 盘;因为这个 U 盘,
他被人追,被人打,说不定还会要命;但因为这个 U 盘,他也参与过敲诈;
搅在一起,根根叶叶,说不清楚。同时,事展到这个地步,不光追他的几拨
人着急,刘跃进自己还有事急着处理;跟警察,耽误不起那么多工夫。但被
警察叫住,又不能不解释脸上挂伤的原因。也算急中生智,刘跃进用河南话
说:
“老婆被人拐走了,出门找了半个月了,昨天晚上在王府井抓到他们,
没成想,又被那奸夫打了一顿。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刘跃进说的,也算是实,符合自己的经历。只不过把时间、地点给改
了。虽然改了,因是实,说起来倒不显得假。说着说着,勾起了往事,也是
这些天被事逼的,思前想后,竟动了真,一把抓住警察的手说:
“大哥,你得帮我找到他们,替我报仇哇。”
警察倒被他说得一愣。看看刘跃进,一脸苦相,既不像偷东西的贼,
也不像杀人放火的抢劫犯;用力甩着刘跃进的手:
“放开。”
又说:
“你这是家务事,还没展到要警察来管。”
又打了一个哈欠,摇摇晃晃走了。打走警察,刘跃进买了一张电话卡,
慌忙去打电话。电话是打给马曼丽的。这时找马曼丽,和刚才从曹哥鸭棚里
逃出来,跑去找马曼丽又有不同。刚才找她,是为说一句话,现在这句话也
顾不得了;刚才找她是为了 U 盘,现在连 U 盘也顾不得了。他找马曼丽,是
为了找存在廊的一个帆布提包。刘跃进离开工地那天,把自己的细软,塞到
这个提包里,把这个提包,存在了“曼丽发廊”。找提包不为细软,为找里面
的一件西服。找西服也不为西服,为找西服口袋里的一张名片。这张名片,
还是几天前,“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老邢留下的。那天,任保良带老邢
到刘跃进的小屋找包,刘跃进装傻充愣,说自己丢包了,并没捡包;任保良
急了,老邢没急;临走时,给刘跃进留下一张名片,让刘跃进再想想,如知
道包在哪里,给他打电话。刘跃进逃往火车站时,还没想到要找老邢;到了
火车站,打算坐明天一早的火车回河南,突然想起了老邢。马曼丽当初劝刘
跃进逃跑,不但劝他离开北京,也劝他不要回河南,防止有人顺藤摸瓜;上
回没听马曼丽的话,留在了北京,才有今天的历险;这回也不准备听,虽然
要离开北京,仍想回河南。他回河南,也有自己的打算。正是因为这个打算,
他突然想起了老邢。找老邢并不是为了老邢,告诉他自己捡了那包,包里有
一个 U 盘;还是为了自己丢的那包,包里那张欠条。刘跃进想着,老邢是个
侦探,又见过偷刘跃进包的那贼,不但见过第一个贼青面兽杨志,也见过第
二批贼,甘肃那三男一女,如今包丢了,欠条丢了,刘跃进怕老家卖假酒的
李更生赖账,便想让老邢跟他一块去趟河南,找到那卖假酒的李更生,给他
当一个证人。欠条上的六万块钱到手,回头再说那个 U 盘。那个 U 盘,刘跃
进并没带在身上,还放在北京一个地方;让老邢去河南,等于在骗老邢;但
刘跃进捡到那包,却被儿子刘鹏举和他的女朋友麦当娜带到了河南,单说这
包,也不算骗人。或者说,骗也算骗,但只骗了一半。马曼丽的电话打通了。
但深更半夜,马曼丽接到电话,立马慌了。没容刘跃进说西服和名片的事,
马上问 U 盘的事是不是了。如果了,她把自己的提包也收拾好了,准备立马
逃往外地,这个外地,不包括她的东北老家。关于逃亡的去处,马曼丽倒说
到做到,不回老家。事确实如马曼丽所说,U 盘的事了,几拨人都在找刘跃
进,但刘跃进认为,U 盘还没被人找到,事就不算。也是为了稳住马曼丽,
刘跃进给马曼丽也撒了谎,说自己并没有离开北京,为什么没离开北京?因
为这事的风声又小了,他在找甘肃那三男一女,昨夜找见了,又让他们跑了,
知道老邢也见过这三男一女,便想请老邢帮忙。马曼丽这才找出名片,将上
边的电话,告诉了刘跃进。
老邢接到刘跃进的电话,有些吃惊。老邢这两天也在找刘跃进。上次
找到刘跃进,让他蒙了,以为 U 盘不在他身上,还在青面兽杨志身上,又回
头寻找青面兽杨志,耽误了两天时间。直到听说刘跃进失踪了,也才明白,
U 盘就在这厨子身上,又回头寻找刘跃进。老邢寻找刘跃进,与其他几拨人
寻找刘跃进,又有不同;不但与别人不同,与他以前的寻找也不同。先,老
邢对人说了假话。老邢并不是“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而是一个警察。
十多天来,也在扮演另一个人,也在演戏。另外,几拨人寻找刘跃进皆是为
了 U 盘,老邢寻找刘跃进也是为了 U 盘,但不仅是为了 U 盘,U 盘只是他寻
找中的一部分。或者说,他在寻找更重要的东西。或者说,他不知道 U 盘里
藏的到底是什么,找这 U 盘,是否比找别的重要。他扮做调查员欺骗严格,
并不是为了调查严格,而是为了调查老蔺和贾主任。或者说,调查严格只是
一个切口,除了这个切口,还有许多切口。或者说,调查老蔺和贾主任,也
不是为了调查老蔺和贾主任,而是为了调查另一个人。总而之,老邢是在调
查一个西瓜,刘跃进和 U 盘,在老邢的棋盘上,就成了一粒芝麻。只是因为
别的切口一时难以找到,这儿有一个现成的切口,也不能放过去,于是就扮
作调查员,先来调查这个。于是,他对刘跃进和 U 盘的调查,并无其他几拨
人急切。老邢做事不着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当警察十几年了,工作起
来,天天都在找人,这一点倒和调查员没有区别,无非调查员调查的是第三
者,他调查的是人命。天天都在找坏人,坏人永远也找不完,找来找去,有
些疲了,心就自然慢了。但这还不是慢的主要原因,老邢当了十几年警察,
仕途上并不顺利,与他一起大学毕业进警察系统的,有当处长的,有当局长
的,老邢还是一个警长。当警长并不是能力不行,十几年算下来,同进警局
的人,谁也没有他抓人多。但光在外边抓人有啥用?要想升迁,得会在单位
活动人。会活动者,会给上头送钱者,送钱,人家又收者,很快就当了处长、
局长,成了老邢的上司。老邢这时才明白,干活和升迁,原来是两回事。认
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处长和局长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占据了。这时再想
活动和送钱,已经来不及了。当了处长和局长,就能收更多的钱,老邢还在
街上抓人,二者的差距越来越大。看着别人荣华富贵,自己十几年如一日,
老邢心中有些不平。天天抓坏人,坏人就在自己身边呀。只抓与自己毫不相
干的人,不抓自己认识的坏人,让老邢心里又有些郁闷。怎么老抓生人呀,
该抓熟人呀;怎么老抓被抓的人呀,该抓抓人的人呀。可左右打量,这种况,
并不是一处两处;这种局面,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一个人两个人形成的。
天下不是一个坏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而为了一般黑去抓乌鸦,或者为了这
帮乌鸦去抓另一帮乌鸦,老邢怀疑自己工作的意义。但天下如此之大,老邢
又扭转不了。想不通,白想不通。这回老邢扮做“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
“智者千虑调查所”的所长,就是他过去的同事,正是因为过去是同事,才给
老邢提供了这样的方便。这个同事,过去也像他一样想不通,才辞了职,用
己之长,开了这么个调查所,过去调查人命,现在调查第三者。再见这位同
事,果然比以前吃胖了,花钱比以前大方了,接着住上了别墅,开上了“奔
驰”。与这位所长比,老邢心里又有了另一种不平,人家天天找人是为了钱,
自己天天找人是为了乌鸦;为钱就想得通,为乌鸦就想不通;十多天来,虽
然扮调查员是假,但扮着扮着,真有心像过去的同事一样,也辞了职,来调
查第三者。与严格头一回见面,他说自己做生意不得志,才当了调查员,此
话是假,但心是真。人在矛盾的状态中,人一有私心杂念,心慢了不说,还
会影响对事物的判断力。寻找一个 U 盘,出了这么多阴差阳错,跟老邢内心
的阴差阳错大有关系。表面看八竿子打不着,根上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
是到刘跃进失踪,看到严格惊慌失措的样子,他才意识到这 U 盘的重要,这
个切口,也许比别的切口重要,自己过去有些大意了。但回头再找刘跃进,
又有些晚了。晚了也就晚了,过去也不是没晚过,老邢心里,倒不像严格等
人那么着急,反正早晚要去调查所,待那时再着急还来得及。夜里他倒睡得
着。但凌晨五点,他接到了刘跃进的电话,又让他吃惊,也重新燃起了对这
事的热。重新燃起热不是因为天下和乌鸦,而是刘跃进一番话。刘跃进在电
话里说得很快,河南话,有一半他没听懂,只听出一个大概:这包刘跃进捡
到了;但包不在他手里,被他儿子拿回了河南;为了这包,几拨人在找他;
刚刚被一拨人吊打过,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逃的时候,现后边有人跟踪;过
去不知道这包的厉害,现在知道了;不是万般无奈,他不会给老邢打电话;
给老邢打电话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把这包交给老邢;交给老邢不为老邢,
为自己早一点儿摆脱干系;为了交给老邢,让老邢跟自己去河南一趟;去河
南不是自己一个人不能走,而是害怕路途上有人截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虽然这话半真半假,所有的人找包,都是为了找那个 U 盘;包和盘本已分离,
让老邢去河南找包,等于在骗老邢;也是急切之中,老邢听后,上了刘跃进
的当不说,精神也抖擞起来。精神抖擞不是断线的风筝,如今自动飞到了自
己手里;而是老邢的好奇心起了作用。过去对 U 盘不那么重视,现在倒想看
看,U 盘里到底藏着什么,让从上到下一圈人这么紧张。电话里马上答应刘
跃进,跟他去一趟河南。刘跃进:
“我到哪里找你呢,我怕有人劫我呀。”
老邢本想告诉刘跃进,最好的办法,是立马去找车站的警察;因老邢
也是警察;但怕说出这话,又打草惊蛇,吓着刘跃进;刘跃进本来信任自己;
只知道老邢是个调查员;一听这话,又不信任,转头跑了,找起来就难了;
可听说有人跟踪刘跃进,又不敢让刘跃进在火车站死等;担心有人趁这个空
隙,把刘跃进劫走。想到这里,老邢又感到好笑,真没想到,一个工地的厨
子,陡然之间,竟变得这么重要,让上上下下的人围着他转。因为这个,老
邢又觉得这个刘跃进有点儿意思。于是告诉他,不要在车站停留,赶紧买张
火车票去石家庄;买过车票,再打电话告诉老邢车次,老邢会让石家庄的朋
友,在石家庄站台接他;老邢也马上开车去石家庄;两人在石家庄聚齐后,
再一块开车去河南。
第三十三章 刘跃进
刘跃进上了火车,看看左右,不像有人跟踪,心里才踏实下来。就是
有人跟踪,火车是个行进的东西,也不好一下把人劫走;加上火车上都是人,
过道里,时不时有乘警走来走去,有人下手,他也好喊人。离开北京,就等
于离开了危险之地。但望着窗外渐渐退去的北京,刘跃进又有些伤感。六年
前,他离开河南,来到北京,虽然北京跟他不沾亲不带故,来这里就是为了
挣钱;也不光为了挣钱,是为了躲开老家那伤心之地;但六年下来,就是一
块铁,在怀里也焐热了。夜里做梦,梦见自个儿在北京,比梦见自个儿在河
南还多。也想着总有一天会离开北京,或好着离开,或歹着离开,无非是挣
钱多少而已,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逃离北京,北京会要他的命。这种结果,说
起来跟六年也没关系,跟近十几天有关系。自己丢了个包,又捡了个包,一
件事就变成了另一件事,接着又变成了第三件事。这种变化,过去也遇到过,
无非小事变成了大事,或大事变成了小事,但变来变去,都是同一件事。一
只蚂蚁,变成了另一只蚂蚁,顶多变成一只苍蝇,但一只蚂蚁,突然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