Читаем 中国,2013年 полностью

吃饭时候,聊得高兴,最令老陈想不到的是方草地说了为什么崇拜老陈。老陈以为是自己的文笔征服了方草地,原来却是因为说了一句老陈自己都不记得的话。八九年的时候,方草地接受老陈的访问,一直在说自己的预感有多灵。七一年看到颐和园一带封路就感到毛或林彪出状况。七二年在香港重庆大厦凭窗看弥敦道,眼看着对街有人跳楼死,就预感香港要出事了,果然不久香港股市从一千七百点跌到只有一百多点。在美国嬉皮公社的时候,有天大伙敲锣打鼓庆祝越战结束,方草地眼前却出现越南人逃难的幻景,后来也应验了。说着说着,老陈打断他说:“这些预感,有意义吗?改变了任何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方草地说,老陈一言惊醒梦中人,细想起来,一生让自己觉得与别人不同的预感能力,既没有影响世界,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从此方草地不把预感当做一回事了,也不会给自己无谓的压力,都是要感谢老陈那句话,可见老陈是高人。

方草地吩咐张逗说:“兄弟,老陈的智慧远远超过你和我,我们都要听老陈的,知道吗?”

老陈正吃得起劲,听到方草地这样说也有点不好意思,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跟方草地拥抱了一下。

这顿漫长的晚饭吃的有滋有味,老陈甚至又感到一丝幸福感,竟然向方草地和张逗这两个无关重要的人,说了自己认识何东生这样的失眠国家领导人,每月第一个星期天晚上一起看老片,何东生看片时候都睡着,但平常晚上不睡觉,开着车子满街跑,给交警拦住就打电话给秘书,秘书就替他擦屁股。

饭后,张逗弹吉他伴方草地唱歌,一听原来是鲍勃·迪伦的《随风而飘》。方草地还唱得有小鲍的原生态味道。

饭后继续喝燕啤吃曲奇,张逗用手提电脑自顾自上网。方草地叫老陈给出指示,怎么去找他的朋友。

老陈说:“我也不确定。我只有这小条。”

老陈从小皮包取出小纸条。方草地拿来看,问:“什么意思?”

老陈说:“我猜是麦子不死的拼音。”方草地把纸条给了张逗。

方草地说:“那我们就去河南找吧,我开车。胡老师说那教会在河南,我们去了再说。”

老陈说:“不要急,那教会叫落地麦子,但我连小希是不是叫麦子不死都不确定,更不知道两者是否有关。”

这时候张逗说:“找到了,maizibusi。”老陈和方草地围过去。

老陈说:“你就输入maizibusi?”

张逗说:“是呀。”

老陈只知道揣摩maizibusi的中文,竟没试过直接输入拼音。

只有一条链接,是两周前在《猫眼看人》论坛上的跟帖:

“小瓜呆,你说你伤心透了,以后不会再在国内的网站上发帖,我也伤心透了,不过我是理解的,你用心撰写的文章被网管肆意删除,或被那些没理性的网上恶棍暴民恶意攻击(他们很多不是愤青而是一上网就变流氓的五、六十岁男人),而你始终说事实讲道理,不出恶言,你的坚定,令我非常敬佩,也鼓舞了我坚持下去。我不怕愤青,更不怕那些老流氓,我会坚持到底,我相信,人是有理性的,真相是不会永远被淹没的。再见吧,朋友,我们会在自由的虚拟世界再见。Maizibusi。”

方草地问:“是她吗?”

老陈说:“像!”

方草地说:“看她的语气,她是同类。”

张逗说:“看语气,不会是年轻人写的。”

方草地问张逗:“在哪发出来的?”

张逗说:“不知道,我上网去找人帮忙。”

老陈看到可能是小希的网上跟帖已经激动得想哭出来,坐回原位,忍住眼泪。

方草地递一瓶燕啤给老陈,也坐下,说:“我跟您说说那二十八天的事。”

他做了几下深呼吸,好像赛前暖身。

“那年春节前我去了趟澳门,回来先呆在广东中山等着过节,中山本来是很富的地方,但香港人澳门人都不来买房度假了,工厂也停了,大家都在说农民工今年又只得待在农村不能回城市打工,大学生也连续几年找不到工作,我在一家吃乳鸽的馆子打厨房工没几天也被开了,我无所谓,不打工就玩吧。正月初八那天我在报亭看到《南方日报》和所有日报的统一头条:世界经济进入冰火期。你说人多敏感,那天气氛立即非常紧张,我房东找我说,你住在这,有在派出所登记吗?什么年代了?这是广东中山,外来人口还要登记?她说不登记晚上就不让我住,我说你这是毁约,这时候邻居也来了,街道办也叫来了,他们竟然说由房东付钱让我暂住小旅馆,但我不能待在院子里,并要立即交出门钥匙,我说你们把订金退给我,我马上就走。”

老陈说:“你想说什么重点?”

方草地说:“恐惧,无理性的恐惧,至少连续一周都这样,都说中国要大乱了,国家机器不知跑到哪儿去了,都快安娜琪啦,还好农民工都没回城,不然不知道会乱成怎么样。但是我不该离开中山,连中山这样地方都绷得这么紧,越往内地走就可想而知,我穿山越岭,几次成了过街老鼠。我不知死活,心里面还想到处玩,想去江西井冈山和龙虎山看看,但过了韶关到了广东湖南江西三省交界的一个叫梅上丫的镇外,所有人都要下车,外地人不让进镇,拦阻我们的不是公安,是居民的临时组织。我窜逃走,住在一农家,两天后就给公安抓了,是农家举报的。原来解放军已进城,严打开始了。”

方草地说:“他们发觉我拿的是美国护照。我回国这么多年,不是不想当中国公民,而是要从美国公民转回中国公民身份是非常难的,比中国公民要当美国公民更难,所以我在北京注册了一家贸易公司,聘用自己为专业经理,不断续约,我就有工作绿卡了,偶然去一下澳门香港再入境,就可以长期居留在中国。

说回我被抓,在那个小镇的派出所,六个人会审,两个公安,两个检察官,两个法官。检察官里有一个很强势的女的,法官里有一个是很年轻小个子的女的。那女检察官说,看你样子,哪像美国人,说一段英文听听。我就念了一段《随风而飘》的歌词,念得很溜。那女检察官很不服气的说,明明是中国人,会讲几句英文就装美国人,骗谁呀!美国人为什么躲在农民家,美国人来咱们这地方干嘛,又没有旅游景点,又没有外资投资项目,看你样子就像外国特务。那男的检察官说:外国特务抓到就该枪毙。女检察官看着那年轻女法官说:没意见吧。那年轻女法官说:不能枪毙。那个男检察官说:什么不能枪毙,从快从重呀!女法官说:抓到美国特务的话就该往上报。两个检察官都立即很大反应说那太耽误时间了。男检察官说:那判刑吧。女法官说:不能判刑。男检察官说:怎么不能判刑啊?老美派特务来,咱们中国不高兴,不行吗?女法官反击说:可以不高兴,不能没头脑,是特务的话就往上报,不是特务的话就放人。男检察官又说:美国人也不能享有治外法权呀。女法官说:谈不上治外法权,中国人拥有美国护照在我们国家并不构成犯罪,这是中国自己的法律。两个检察官听女法官这样说都表示很不满,那女检察官提高嗓门对女法官说,同志,你别在这瞎争持,你知道你这样做,白费了公安干警的工夫,辛辛苦苦把人抓来,你要把他放走,这也是在浪费咱们审判小组六个人的时间,这都不说,你这样妨碍进度,会害咱们完不成上面的指标。男检察官点头附和女检察官,其他两个公安和另一个男法官三个人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年轻女法官够牛,她说,这我不管,我依据国家法律办事,是特务就上报,不是特务就放人。那女检察官狠狠瞪着女法官,气得要爆炸,男的都低头不吭声,我像看戏一样看傻了,然后那女检察官喝叫了一声,把他赶出去!就是把我赶出去,我的命捡回来了,我自由了。“

方草地对老陈说:“在中国这么一个鸟不生蛋的小镇,还有这么优秀的人才,就算只为了这位年轻的女法官,我也不能让世人忘了拿一个月。”老陈听了也有点感动,更想念小希。

方草地继续:“我知道不能到处乱闯了,下次弄不好真给毙了。镇头附近有个道观,里面有个老道,我说出几个以前听说过的老道士的名字,哈,他就让我住进去。我以后再跟你说我闭关和辟谷的事,您知道辟谷吧,简单说就是戒食。我可以辟谷十四天,您不相信?我们来一个比赛,看谁辟谷时间长…”

老陈看着手机短信说:“不必了,你赢了,我少吃一顿都不行。你把话说完,我有话跟你说。”

方草地说:“我在观里想辟谷二十一天,但才第十四天老道就拿着粥进来跟我说:您应该出去外面世界看看了。我相信他这样说一定有道理,于是就回到县城,到处死气沉沉,报上说严打一定要继续。还好交通有点恢复,我就去了赣州,是个地级市,出奇的死寂,迎面走过的路人都不会看对方一眼,像八九六四后的北京。但是到三月初,晚间新闻说严打告一段落,第二天各报头条写:中国盛世正式开始。老百姓都笑容满面,走到街上放起鞭炮来。所以,从世界经济冰火期到中国盛世开始,中间有二十八天时间,是由绝对恐惧的安娜琪过渡到相对恐惧的严打,然后才到盛世,而不是现在大家说的无惊无险冰火期和盛世是同一天。我说完了。老陈,您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老陈说:“收到胡燕短信,说落地麦子地下教会在河南焦作。老方,我们就去一趟河南吧!”

<p>2 几个好人的信望爱</p><p>落地的麦子不死</p>

跑遍大江南北的方草地一边开着切诺基在京港澳高速公路上奔驰,逢车过车,一边告诉长住北京的台湾作家老陈一些奇奇怪怪的见闻。

方草地说河北太行山区有个快乐村,村里的人都忒别快乐,但媒体被三令五申不准报道,可能是跟上游有一个巨大的秘密化工厂有关。他从一个喝醉的石家庄记者口中知道这消息后,就去找这个村子,进了村真的发觉村民个个面带笑容特别友善,看上去都很健康,男人头上插花,有几个老妇光着上身拖着布袋奶在晒太阳,见到陌生人也不顾忌,在中国真是见所未见。方草地还沿着河谷往上游又走了五公里,果然看到一巨大的化工厂,远远就有铁丝网和各种警告,没法走近,不过可以看到有小型飞机升降,估计有专用的飞机场。

老陈听着听着,不管心里怎么想都不敢搭腔,怕方草地走神。车速还这么高,又边驾驶边说话,几次与对头车擦闪而过,能活着到达河南就要还神酬佛了。

老陈不甘心在见到小希之前就这样死掉。他觉得,如果要意外死亡,他希望是跟小希握着手一起去面对生命最后一瞬间,如果是正常死亡,他希望是小希在床边守望着他。他愿意和小希作伴一起面对晚年,迎接衰老,分享生命最后的岁月。但小希现在一定是活在她个人的地狱里,看不到出路,自己务必要要带给她希望,让她不再孤独,务必要尽早把她拉出来,让她不再劳碌,一起享点褔,过点好日子。老陈拿出布手帕假装擦眼镜的偷偷抹一下湿湿的眼。

老陈吃一口妙妙的曲奇饼,窗外是无尽的华北平原,心中竟是无穷的爱,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能有这样的感觉。

从北京南行过了保定还没到石家庄,在一条通往分支路的高速路公路出口前,方草地把车停在路旁。

老陈看着车载GPS说:“石家庄,顺着高速直走就对了。”方草地不语,老陈问:“什么事?”

方草地说:“不好意思,我有个预感。”

老陈怕他预感到小希:“预感什么啦?”

方说:“预感到我跟您提过的那个快乐村了。”

老陈松口气:“快乐村怎么啦?”

方说:“不知道。不过我想去看一眼,行吗?很快的,没多远。”

老陈无奈的同意。

他们的车就在这个出口出去,转向西行,走柏油路不到一小时进山,又走了二十多分钟沙石路,二人下车,徒步半个多小时山路到了快乐村。

快乐村已空无一人。方草地一间一间进屋,出来跟老陈说:村民连农具、厨具都没带走,太诡异了。

老陈给另一个现象吸引。快乐村的屋子,都是很典型的华北特别是河北乡村建筑,粗糙简陋。河北农村不算最贫困,但是在中国的乡村建筑之中,老陈认为河北是最不堪的,在风格上最没要求,一代一代永远是因陋就简,可想而知河北农民一定是美学上最懒的。不过,快乐村的房子,虽然原型也是粗陋的河北乡村建筑,但家家户户都在外墙画了彩图,有年画味道,但风格自由多了,带着娇态,以老陈现在的心情,还能看出其中的爱意。墙上的图有多有少,有的一幅墙只画了一朵真花大小的彩花。这点额外的装饰、求美的工夫,却是在河北原生态农村见所未见的,农民成了涂鸦艺术家,快乐村说不定是名副其实的。

老陈心想,要是能见一下这些画彩画的农民也挺有意思,现在算了。

他看见方草地对着上游方向发呆,问:“怎么啦,走吗?”

方说:“才不到一年前,人都还在。”

老陈警告说:“你不要想叫我往上游走五公里,我一公里也走不动。”

方草地说:“一定还有汽车路可以开到化工厂的那头。”

老陈想彻底打消方草地去找化工厂的念头:“那条路可能是从山西那头过来的。我可以想到一百个理由为什么村民都搬走啦,而都跟化工厂无关。你不要整天想着有什么阴谋。”

方草地还站着不动。老陈使出杀手锏:“老方,你是知道的,你的预感,也不能改变要发生的事。”

方草地无奈的说:“您说的没错,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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