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投奔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替他找到那个真的 U 盘。他被人打伤
了,拿 U 盘的厨子跑了;但 U 盘就是钱;上次他敲诈瞿莉,张口三十万,瞿
莉没打磕巴,证明这 U 盘能值五十万;这样的买卖,不能白放过手。要想找
到厨子和 U 盘,几个山西毛贼,难以指上;遇到大事,还是要靠曹哥这样的
人。加上他还欠着曹哥鸭棚的赌债;让曹哥去找这 U 盘和钱,他从中提成;
U 盘找到,再与曹哥结账;也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各方面考虑,投奔了
曹哥。待他躺到唐山帮的住处,浑身疼痛,但这天夜里,突然现,疼痛之余,
他下边有所骚动。他下边本来不行了,这些天着急的就是这事;为这事要去
杀人;见到瞿莉的裸体,下边起来了;接着被瞿莉现了,瞿莉一声尖叫,下
边又被吓回去了;现在上身疼痛之际,下边竟自个儿又起来了。过去心里老
怕,大概挨了小白等人一顿打,只顾怕小白等人,把心里的另一种怕给忘了;
或者,心里的怕,被小白等人给打出来了。这时的起来,就跟前一次起来不
一样。青面兽杨志一阵惊喜,这场打也算没有白挨,肋骨没有白断。下边能
起来,比找到 U 盘,对青面兽杨志还重要。青面兽杨志,又成了过去的青面
兽杨志。虽然身子不能动,脑子又活泛了。脑子活泛后,开始想刘跃进的去
处。从半夜想到清晨,终于想到一个地方。
先他判定这厨子没有离开北京。厨子没有离开北京并不是因为 U 盘。
从与厨子搭伴敲诈瞿莉的过程中,青面兽杨志就能看出,这个厨子胆小。胆
小不说,整个敲诈过程中,厨子关心的不是 U 盘,仍是他丢的包,包里那张
欠条,欠条上那六万块钱,还是个顾小不顾大的人。如他顾大,看到青面兽
杨志在四季青桥下挨打,这一切都是 U 盘惹的祸;加上胆小,剩下他一个人,
他不敢拿着 U 盘继续敲诈;为了不被人抓住,他会逃离北京;但是,正是因
为顾小不顾大,不为 U 盘,为了自己的包,为了包里的欠条,为了自己那六
万块钱,他不会离开北京,还在继续寻找。为了大事胆小,为了小事胆大;
为了别人胆小,为了自己胆大。这是青面兽杨志分析出的厨子刘跃进。把人
分析透了,或者说,知道了这人的想法,接着他的去处,就不难猜到了。
刘跃进还真让青面兽杨志猜着了。刘跃进失踪了,但并没有离开北京。
如青面兽杨志所分析的,没有离开北京,并不是为了 U 盘,而是为了找到他
丢的那包。那天深夜,马曼丽与刘跃进一同看了 U 盘,就劝刘跃进马上离开
工地,离开北京,逃往外地;他们知道的 U 盘,与青面兽杨志知道的又有不
同;青面兽杨志只知道它值钱,不知道它为啥值钱;知道被人打,不知道会
要命;刘跃进过去也不知道,和马曼丽看过 U 盘,便知道这不是钱的事,而
是命的事;马曼丽劝刘跃进,连河南老家都不能回,防止有人顺藤摸瓜,在
河南抓住他。马曼丽这么劝他,既是为了刘跃进,也是为了她自己,因为她
也看了这 U 盘。但刘跃进没有听她的话。表面听了,背后没听;当面听了,
两人分手后,又改了主意。也不是完全没听,听了一半,从工地失踪了,但
没离开北京。他虽然害怕 U 盘,但更害怕欠条丢了,那个卖假酒的李更生不
认账。包虽然丢过两回,但找包的线索并没有丢。如不知这包在谁手里,刘
跃进也许不找。知道这包又被甘肃的三男一女抢走了,上次他跟踪青面兽杨
志,也去过东郊那三男一女的小屋,知道贼的老窝,不找有些可惜。一边是
命,一边是自己丢的东西,孰轻孰重?刘跃进掂量半天,取了个中间数:既
不能不找,又不能找的时间过长,三天,再找三天,找到自己的包也好,找
不到也好,他都离开北京。但离开工地,总要有个落脚处。刘跃进的想法,
又与韩胜利不同。韩胜利以为他会去“曼丽发廊”,或者是魏公村老高处。这
两个去处,刘跃进都想到过,但都没有去。没去不是觉得这两个人不可靠,
或者他答应马曼丽离开北京,又没离开,马曼丽会跟他急,而是事到如今,
如今的刘跃进,不是过去的刘跃进,怀里揣着几条人命,觉得那两个地方都
不保险。哪里最保险?不是朋友的住处,而是人想不到的地方;不是人少的
地方,而是人多的地方。哪里人最多?火车站。人多,有躲藏处;有个闪失,
也好喊人。所以,这两天,刘跃进除了找包,就躲在北京西站,和南来北往
的陌生人,杂睡在一起。
但曹哥鸭棚的人,抓住刘跃进,却不是在北京西站。青面兽杨志想了
许多地方,但和韩胜利一样,没有想到火车站。但他想到一个地方,韩胜利
没想到,却和刘跃进想到了一起,就是甘肃那三男一女过去的老窝。就在这
个老窝,青面兽杨志被甘肃那三男一女抢了。青面兽杨志又去这小屋报仇,
刘跃进也跟踪到这里。但甘肃那三男一女,早已挪了窝,青面兽杨志又碰到
那三男一女,恰恰不在东郊,而在石景山。但他们挪了窝,青面兽杨志知道,
刘跃进并不知道。青面兽杨志猜想,如今刘跃进寻包,必寻找甘肃这三男一
女,寻找这三男一女,必去东郊那过期的老窝。青面兽杨志把这想法告诉曹
哥,曹哥马上让光头崔哥带上几个人,去了东郊那条胡同。那条胡同,光头
崔哥倒也熟,几天前,他曾在这里堵住过青面兽杨志,让他换上饭馆的服装,
去贝多芬别墅偷东西。刘跃进的心思,果然让青面兽杨志猜中了。这天夜里
一点,刘跃进鬼鬼祟祟,来到东郊那条胡同。从这条胡同转到另一条胡同,
到胡同底,到小屋前,见门上挂着一把锁,刘跃进还有些失望,但他不死心,
还想再蹲守一会儿,但没来得及蹲下,早被已蹲在那里的光头崔哥等人给抓
住了。刘跃进有些猝不及防,以为曹哥的人找他,是为别的事,刘跃进还想
急;别因为别的事,耽误自己的大事;但看光头崔哥只管抓人,并不问话,
又不敢惹他们;待到了鸭棚,曹哥说起来,也是为了那个 U 盘,刘跃进才恍
然大悟,寻找这盘的人,又多出一拨。曹哥做事讲个师出有名,慢吞吞地对
刘跃进讲,听说刘跃进捡到一包,而这包出自贝多芬别墅;贝多芬别墅,也
在他的辖区;偷出这包的青面兽杨志,也是他派出去的;现在让刘跃进把包
还回来,也算物归原主;包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有一个 U 盘,拿出来就行
了,大家好说好散。刘跃进听曹哥这么一说,就知道曹哥没看过这 U 盘;曹
哥找它,也是为了钱;但曹哥只知道这盘值钱,不知道这盘要命;看似是个
U 盘,其实是颗炸弹。但刘跃进既不好向曹哥解释这盘,又不好解释自己的
苦衷;不给曹哥这盘,是对曹哥好;给了曹哥,曹哥身上,也绑上了这颗炸
弹。他倒不怕曹哥被炸弹炸死,如自己拿出这盘,证明这盘从自己手里过过,
炸弹一响,也会炸着自己。一件事,就会变成第三件事。刘跃进只好装傻,
说自己没捡这包,更没见过曹哥说的 U 盘,和上次跟青面兽杨志说的一样。
上次青面兽杨志相信了,这次曹哥却不相信。曹哥让刘跃进再想想,别伤了
和气。刘跃进急着说,如捡了这包,拿了这 U 盘,这么多人找,早交出去了,
自己是个厨子,那盘对自己没用。曹哥见刘跃进不说,叹口气,背着手,转
身出了鸭棚。曹哥背着手离开,光头崔哥等人便将刘跃进吊起来,开始拷打。
拷打中谁下手最重?韩胜利。韩胜利下手重,并不是刘跃进欠他钱,一直没
还;或刘跃进失踪,没躲在“曼丽发廊”或魏公村老高处,让他白费半天工夫;
而是他断定刘跃进离开北京,刘跃进并没有离开北京;刘跃进没让他抓住,
让青面兽杨志抓住了;韩胜利感到很没面子。曹哥交给他的第一桩事,就让
他办砸了,等于让曹哥白替他还了新疆人一万六千块钱。曹哥虽然没说什么,
韩胜利心里忐忑不安。现在多踹两脚,多扇几个嘴巴子,除了解气,也算将
功补过。韩胜利劈头盖脸打人,不但刘跃进感到吃惊;大家知道他和刘跃进,
过去是好朋友;光头崔哥也感到吃惊:
“这孙子,倒六亲不认。”
刘跃进被打得鼻口出血,仍咬定牙关,说他没捡那包,也没拿那盘。
光头崔哥等人以为他嘴硬,又接着打。韩胜利打得起劲,抄起一木板子,欲
拍刘跃进;还是曹哥从鸭棚外踱回来,止住了众人。曹哥感冒还没好,眼睛
老流泪;用泪眼凑上来,打量刘跃进。刘跃进以为曹哥也要打他,本能地躲
闪。曹哥倒没打他,拍拍他的脸:
“吊你一夜,明儿早上还不说,我就服了你。”
又用卫生纸擦眼,对众人说:
“天儿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又对小胖子说:
“你留下看他。”
众人应诺,陆续离开鸭棚。小胖子并不愿留下看人,但曹哥的吩咐,
又不敢不听,他不敢反对曹哥,把火在了刘跃进身上,从杀鸭子的案子上,
抄起一块抹布,塞到了刘跃进嘴里。
第三十章 小胖子
刘跃进昏了过去。刘跃进自生下来,昏过四次。
头一回,一九六〇年,刘跃进两岁,全中国没得吃,村里饿死许多人;
刘跃进有个舅舅是个贼,会到地里偷东西;仗着这个舅舅,刘跃进才没被饿
死;但地里东西也不多,又有人看着,舅舅也不是天天得手;舅舅不得手时,
刘跃进被饿昏过。第二回,老婆黄晓庆与造假酒的李更生通奸,刘跃进捉奸
在床,又被李更生打了一顿。当时只顾愤恨,回到家里,突然昏倒,是被气
昏了。还有一回是前几天,在刘跃进的小屋,听青面兽杨志说,他丢那包,
又被甘肃那三男一女抢走了,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是被急昏的。这一回在
曹哥的鸭棚,又与前三回不同,是被打昏了。也不是被打昏的,是吊昏的。
人被吊在顶棚的钢架上,身子悬着,脚不沾地,血走不上去,脸被憋得煞白,
喘气越来越粗。也不是被吊昏的,是熏昏的。小胖子怕他喊叫,塞到他嘴里
一块抹布;抹布塞到嗓子眼;这抹布不是一般的抹布,它日常的用处,是杀
过鸭子,用来抹刀;血腥味和恶臭气,混在一起;抹布塞进嘴,立马就被熏
晕了。昏过去,并没有昏死,还做了一个梦。梦中,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
他还没有与老婆黄晓庆离婚。他和老婆,牵着五六岁的儿子刘鹏举,在一集
市上走。集上人挤人,儿子突然被挤丢了。接着老婆也不见了。他在人群中
着急,但脚下挪不得步。嘴里想喊,也出不来声。焦急中醒来,一时不知自
己身在何处。等认出这里是曹哥的鸭棚,渐渐将昏前昏后的事,连在一起,
这才明白了目前的处境。鸭棚里的灯亮着,小胖子躺在曹哥常躺的藤椅上,
已经睡着了。嘴里吹着气。刘跃进身边,还吊着一只鸟笼。笼里有一只八哥。
这八哥是曹哥养的,只会说三句话。因耳朵被蜡封着,听不到世界上的声音,
所以睡觉也有些颠倒,它白天睡觉,夜里醒来。刘跃进醒来之前,它已经醒
了,在笼子里蹦。蹦累了,将头探出来,端详刘跃进。待刘跃进醒来,八哥
冲他打了个招呼:
“过年好。”
刘跃进倒被它吓了一跳。但他没工夫搭理八哥,拼命踢腾自己的腿,
嘴里“呜哩哇啦”地喊。小胖子被他折腾醒了,上来掏出刘跃进嘴里的抹布,
看他要干什么。刘跃进喘着气:
“喝水。”
又说:
“没让打死,渴死了。”
小胖子看看刘跃进,倒端起曹哥留在桌子上的大茶缸,喂刘跃进水。
刘跃进“咕咚”“咕咚”喝了个饱,小胖子又要给他塞抹布,刘跃进:
“想解手。”
小胖子:
“解吧,这儿又没女的。”
刘跃进明白,小胖子是让他就这么吊着解,直接尿到裤里。刘跃进:
“不是小手,是大手。”
小胖子看刘跃进。刘跃进:
“要不嫌臭,我就这么解了。”
小胖子想了想,解开拴在三角铁上的吊绳,将刘跃进顺了下来。又拎
过一只盛鸭血的塑料盆,替刘跃进脱裤子。刘跃进:
“手上的绳不解呀?待会儿你替我擦屁股呀?”
小胖子:
“解开绳子,你跑了咋办?”
刘跃进:
“老弟,人打成这样,还咋跑呀?”
又说:
“咱俩也算老熟人了,你在帮我,我能害你吗?”
小胖子想了想,先去案上拿了把杀鸭子的尖刀,然后将刘跃进手上的
绳解开,用刀逼住刘跃进的脸:
“别动坏心思,不然宰了你。”
手上的绳子被解开,刘跃进就不怕小胖子了。一边系上裤子,一边将
身子往前凑:
“兄弟,实话告诉你,早不想活了。快,给哥来个痛快的。”
小胖子往后退着,急得脸通红:
“你别逼我,我真动刀了啊。”
刘跃进猛地将刀从小胖子手里夺过来:
“算了吧你,鸭子都不敢杀,还敢杀人?”
又说:
“我到了这份上,别说你,谁我也敢杀。”
一脚将小胖子踹倒,用绳子将小胖子捆住,捡起抹布,塞到他嘴里,
将他吊在鸟笼旁。接着脱掉自己的血衣服,靠墙绳子上,搭着曹哥一身衣服,
刘跃进换上这衣服,又从小胖子口袋里,摸出二百多块钱,将刀揣到怀里,
打开鸭棚门,左右看看,跑了。
但刘跃进没有想到,他出鸭棚刚跑,光头崔哥带着两个人,从鸭棚后
身闪出,悄悄跟了上去。
第三十一章 方峻德
刘跃进离开曹哥的鸭棚,拼命往“曼丽发廊”跑。去“曼丽发廊”不为去
那里躲藏,为跟马曼丽说一句话。被曹哥鸭棚的人吊打一顿,刘跃进知道自
己那包,是不能再找了。再找就没命了。捉住刘跃进吊打的是一拨,还在捉
刘跃进的,不知有多少拨呢。原以为自己那包,比捡到那包重要;起码对自
己更重要;才没有离开北京,执意要找到它;现在终于明白,别人包里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