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刘跃进,心里算出,这是第五拨找刘跃进的。而且他们是上等人。看来这
事儿更大了。看来刘跃进不但是条大鱼,还是条鲨鱼。事儿小韩胜利不怕,
事儿一大,韩胜利反倒害怕了。本来能找到刘跃进,现在往后缩了。韩胜利
开始装傻:
“你们别听任保良胡说,我跟刘跃进熟是熟,但不是朋友,是仇人,
他欠我钱。”
那胖子笑了:
“仇人好哇,找起仇人,比找朋友起劲。”
韩胜利一愣,没想到这人有话在这里等着他。韩胜利明白,自己说不
过人家。只好说:
“刘跃进躲在哪里,真不跟我商量。”
那胖子没理这茬儿,径直说:
“找到他,把一包偷回来,只要包里的东西齐全,给你两万块钱。”
两万块钱,又比曹哥销债的一万六千块钱要多。但第三回有人给钱,
韩胜利就不敢要了。不敢要不单是怕事儿越闹越大,引火烧身;而是收人钱,
就要替人消灾;他怕应下这事,找不到刘跃进;虽然想着刘跃进会躲在哪里,
但并不敢料定;应下不该应的话,拿了不该拿的钱,回头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就像在魏公村偷了不该偷的东西一样;在这上头,韩胜利是有教训的。比这
些更重要的是,寻找刘跃进,一开始他是为了曹哥;曹哥既给他消了灾,找
到刘跃进,还会给他销债;曹哥鸭棚里的人,对韩胜利来说,比这几拨人更
不好惹;这就不单是钱的事了;他不敢一女许两家。但话赶到这儿了,当着
这两人的面,韩胜利又不敢说不找;面前这两人,也不像好惹的;他便想出
一个退路:
“找是可以找,按道上的规矩,得先交一万定金。”
韩胜利以为他们会拒绝,过去素不相识,今天头一回见面,担心韩胜
利骗他们;他们一拒绝,就给韩胜利一个脱身的借口;没想到那个叫严总的
瘦子,马上拿过提包,从里边掏出一沓整钱,扔给了韩胜利:
“两天偷回来,除了补另一万,再给你一万奖金。”
韩胜利傻了。过去傻是欠人钱,如欠新疆人的钱;现在傻是人给钱。
欠人钱让人骑虎难下,谁知人给钱也会让人骑虎难下。
第二十八章 老齐
事谈完,老蔺最后一个离开“老齐茶室”。韩胜利先离开,老蔺与严格
紧接着也离开了。两人走到楼口,老蔺说:
“你先走,我去趟厕所。”
严格下楼,老蔺进了厕所。进厕所却没撒尿,而是掏出手机,拨了一
个电话,只说了两个字:
“跟上。”
也不知是让对方跟上严格,还是跟上韩胜利。挂上电话,这才撒尿。
哩哩啦啦,没撒出多少。出厕所,正好碰上老齐。老齐刚从家里来店里,趿
拉一鞋,睡眼惺忪,手里拿着一卷书。老蔺以为是一卷经,近前看,却是一
卷《红楼梦》,线装罢了。老齐法号叫“绝尘”,法师本该看经,怎么看上了
这种尘世的闲书?但他顾不上纠正老齐这个,刚才严格提出,既然来到老齐
这里,贼和 U 盘去了哪里,该让老齐看看,被老蔺止住,现在剩下老蔺一个
人,老蔺突然又想问问。老蔺拦住老齐,拉他进了雅间,说正在找一人,找
这人,为找一东西,让老齐看看,这东西可能找到?老齐的睡眼看了老蔺一
下,随口说:
“俗话说得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个东西,不找也罢。”
老蔺想笑,“色”“空”这话,是俗话吗?但正色说:
“老齐,没跟你开玩笑,这东西一定得找。”
老齐又看了老蔺一眼,又似随口说:
“事很快就会结束。”
虽知老齐又在胡说,但听说事很快就会结束,老蔺心里还是轻松一大
块。这才叫病急乱投医。当时以为老齐是胡说,老蔺问他,也是解个心病,
待到事真的结束时,老蔺再想起老齐的话,突然出了一脊梁凉汗。碰巧他手
里拿着一卷《红楼梦》,老蔺又想起《红楼梦》里的一句话,知道世上一切
事,皆非凑巧。或者,皆凑巧。
第二十九章 刘跃进
刘跃进被曹哥鸭棚的人捉住了。曹哥能捉住刘跃进,并不是韩胜利的
功劳。刘跃进失踪了,能不能找到刘跃进,韩胜利心里既有底,又没底。如
刘跃进还没离开北京,韩胜利知道他会躲在两个地方,不在这里,就在那里,
心里有底;如刘跃进离开北京,天下大得很,不知他会跑到哪里去,心里就
没底。但韩胜利这头应承了曹哥,那头应承了严格和老蔺,一手托两家,没
找刘跃进,先愁找到刘跃进之后,把他送给谁,开始骑虎难下。但两头都逼
得紧,又不敢不找,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权当刘跃进不会离开北京,先后去
这两个地方寻找,待找到,届时送给谁,再见机行事。
头一个地方韩胜利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就是“曼丽发廊”。刘跃进
丢包之前,韩胜利来跟刘跃进要账,如刘跃进不在工地食堂,韩胜利穿过一
条胡同找过来,刘跃进准在“曼丽发廊”。当时韩胜利揣想刘跃进是否已与这
廊的老板娘上过床。要账之余,察观色,断定两人并没有上床。其实也不用
察观色,男的总往女的处跑,就证明两人没事,如已经有了事,事就会倒过
来,该这女的寻男的。心里还笑刘跃进白搭工夫。正是因为这样,韩胜利又
断定刘跃进不会躲在这里。一是这里离建筑工地太近,过去刘跃进天天往这
廊跑,大家看在眼里,躲在这里太明显,刘跃进不会这么傻;二是刘跃进和
这女人的关系没到那个份儿上,遇到这种事,就是想躲,女人也不让他躲。
但事又不能以常理论,为保险起见,韩胜利还是决定去“曼丽发廊”一趟,以
探虚实。韩胜利离开“老齐茶室”,先坐地铁,又倒了三趟公交车,到了北京
东郊,来到“曼丽发廊”。因是傍晚,大家该吃晚饭,店里没有客人,马曼丽
也不在,就剩下洗头按摩的胖姑娘杨玉环,把两条胖腿搭到理台上,身子躺
在理椅上,摁着手机在短信。店里很平静,并没有异常。但韩胜利多了个心
眼,没等马曼丽,给杨玉环使了个眼色,直接进廊里间按摩。身上有严格刚
给的一万块钱,腰杆子也硬了。一时三刻,成就完好事,杨玉环欲起身,韩
胜利又抱住她的光身子不放,似无意问问:
“玉环,这两天刘跃进来过没有?”
他知道杨玉环讨厌刘跃进,刘跃进天天来廊,坐着不走,耽误她按摩
的生意,现在突然提起,杨玉环不会袒护刘跃进。杨玉环并没有袒护刘跃进,
但也推开韩胜利,起身穿衣服:
“没见。”
韩胜利:
“知道他去哪儿了?”
杨玉环瞪了韩胜利一眼:
“他又不是我男朋友,找他,怎么问上我了?该去工地食堂呀。”
韩胜利便知道,在杨玉环这里,并不知道刘跃进出了事。穿上衣服到
外间,马曼丽提着一塑料袋鸡脖子进来。“曼丽发廊”还是老规矩,老板娘做
饭,打工的杨玉环吃现成的。韩胜利又做出愁的样子:
“也不知刘跃进哪儿去了?”
又说:
“我现偷他包那贼了。”
偷眼看马曼丽,听到“刘跃进”三个字,马曼丽并无显出异常,也没搭
理韩胜利,径直到水池子那洗鸡脖子,似乎事与她毫不相干。韩胜利便断定,
刘跃进没躲在这里。再说,廊巴掌大一块地方,里间又是杨玉环的天地,刘
跃进想躲,这里也没地方。
刘跃进另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韩胜利能想到,别人想不到,就是在
魏公村三棵树街边开河南烩面馆的老高处。十多天前,韩胜利在魏公村偷东
西,被新疆老赖的人拿住,老高还给他当过保人。韩胜利、老高、刘跃进,
三人同是洛水老乡,韩胜利知道刘跃进与老高好。韩胜利到老高饭馆来,在
这里碰到刘跃进不下十几回。从北京东郊刘跃进的建筑工地,到北京西郊魏
公村,坐车得倒换五六回,平常不堵车,走一趟得俩小时,碰上周一周五堵
车,仨小时五个小时就料不定了。周一周五,韩胜利也在这里碰到过刘跃进,
便断定两人关系不一般。有时碰到他们在一起,也不见他们说话,就蹲在一
起抽烟。抽半天烟,从两人的神色看,虽然啥也没说,但好像啥都说了。如
是晚上,到了十点,刘跃进怕误了晚班车,站起身就走。老高把他送到门口,
说上一句:
“过马路小心。”
刘跃进回一句:
“下礼拜有事,不来了。”
大步流星,走了。如碰到他们是白天,饭馆客人多,刘跃进还扔下烟
头,钻到厨房帮老高做烩面。韩胜利以为他们都是厨子,又是老乡,所以对
劲儿。韩胜利私下问老高,老高却说,两人在老家的时候,同在洛水县城一
个叫“祥记”的饭店当厨子,那时天天在一起,并不对劲。厨房丢过半桶油,
“祥记”的老板追查,老高怀疑是刘跃进偷的,刘跃进怀疑是老高偷的,两人
还吵过一架,半个月没有说话。后来陆续来到北京,开始各干各的,十天半
个月见不着,反倒想在一起说话。这时再提起洛水“祥记”的旧事,两人都“嘿
嘿”一笑。如今刘跃进失踪了,他没别的地方可躲,剩下可以躲藏的地方,
就是老高的烩面馆。说不定这刘跃进正在老高的厨房做烩面呢。韩胜利离开
“曼丽发廊”,又去了魏公村三棵树。十多天来,因欠着新疆人的债,韩胜利
一直怵着魏公村,如今与新疆人的事了结了,再来这里,也显得理直气壮。
待到了老高的烩面馆,老高不在,买菜去了,韩胜利先查看烩面馆的里里外
外,并没有刘跃进。韩胜利以为老高把刘跃进藏到别的地方去了,等老高买
菜回来,刚要向老高打听刘跃进的下落,没想到老高扔下手里一捆芹菜,先
跟他急了,没容韩胜利说刘跃进的事,仍说新疆人的事。韩胜利有些吃惊:
“那事不是了了吗?”
老高瞪他一眼:
“你的事是了了,我的事刚刚开始。”
原来,自老高做了韩胜利的保人,因韩胜利每天交罚款不及时,韩胜
利躲了,新疆人便来找老高的麻烦。一帮新疆小孩,十多年来,也随父母在
魏公村扎下了根,大人找老高麻烦,小孩便找老高儿子的麻烦。几个十来岁
的维族小孩,天天在街上卖维刀或擦皮鞋,如今临时加了个活儿,路上截老
高的儿子,向他要钱。给钱也让走,如身上没带钱,就会被他们打一顿。身
上带钱,不准少于二十;少于二十,也打一顿。自老高做了韩胜利的保人,
老高儿子被打过五回。身上不装二十块钱以上,不敢出门。自曹哥出面,还
了新疆人的罚款,大人的事了结了,但小孩的事还没刹住车。昨天,老高儿
子上街买了个冰棍,又被截住打了一顿。今天早上,连学也不敢上了。韩胜
利听后,也很生气:
“这还得了,他们太不遵守协议了,我回去就告诉曹哥。”
老高并不知道曹哥是谁,说:
“祸是你惹的,从明儿起,你每天接送孩子上学吧,反正你也没事。”
韩胜利嘴里嘟囔:
“我也正忙着呢。”
又说,所有这一切,不怪新疆人,也不怪韩胜利,全怪刘跃进。刘跃
进欠着他的钱不还,韩胜利还不上新疆人的罚款,才出了新疆大人小孩的事。
全不顾这话并不符合事实,刘跃进欠他的钱,和他欠新疆人的钱,还差一大
截。也是急着找刘跃进,觉得找到刘跃进比老高儿子挨打重要,正是因为重
要,韩胜利从口袋掏出二百块钱,拍到桌子上:
“把这钱,给你儿子。二百,够躲十回打了吧?让过十回,新疆人再
这么干,我真跟他们动刀子。”
看着桌上的钱,老高愣在那里,不知韩胜利下的是哪出棋。韩胜利又
说:
“你把刘跃进找来,叫他还我钱。他还我钱,我再给你一千,当做精
神损失费,不让你白当保人。”
老高掉入韩胜利的陷阱。经过这事,觉得韩胜利仗义许多。他马上说:
“你等着,我马上去工地叫他。”
解下围裙,就要出门。韩胜利马上看出,刘跃进并没躲在老高这里。
不但没躲在这里,老高连刘跃进失踪都不知道,以为他还在东郊工地做饭呢,
知道的还没有韩胜利多。不知有汉,何论魏晋?韩胜利一把拉住老高:
“刘跃进多长时间没来了?”
老高想了想,惊叫一声:
“可不,都半个多月了。”
又奇怪:
“他欠你钱,不该躲我呀。”
看老高的神色,也不像装的。韩胜利彻底泄气了,不再跟老高∴拢テ
鹱郎系亩百块钱,转身出了河南烩面馆。
“曼丽发廊”没有,老高的河南烩面馆没有,韩胜利便断定刘跃进已不
在北京,逃往外地。不在北京也好,寻找刘跃进,曹哥着急,“老齐茶室”那
两个不认识的上等人着急,能看出任保良也着急,但韩胜利不着急。找不着
有找不着的好处。韩胜利已使过两头人的钱,找不着,先白使着。真找到刘
跃进,把刘跃进送给谁,是送给曹哥一头,或是送给严格一头,倒成了难题。
韩胜利把这消息分别告诉了曹哥和严格,两方面更加着急,韩胜利假装着急。
韩胜利明白,两方面着急,各着急各的,韩胜利在两方面之间,并不相互通
气。
但刘跃进被曹哥鸭棚的人抓住了。能抓住刘跃进,跟韩胜利没关系,
跟另一个人有关系,他就是躺在唐山帮住处养伤的青面兽杨志。那天晚上,
在四季青桥下,青面兽杨志被严格的司机小白等人打断了两根肋骨;因为 U
盘,他才被打;因为 U 盘是假的,也才救了他一命。小白等人去集贸市场追
赶刘跃进,青面兽杨志爬起来欲跑,又被小白留下的一人捺住,欲把他捉回
去。还是瞿莉说:
“一个骗子,留他没用。”
青面兽杨志这才挣扎着跑出四季青桥,拦了一辆出租车,逃了。他既
感谢那 U 盘是假的,也感谢那个女主人。这两根肋骨,断得有坏处,也有好
处。一是让他彻底投奔了曹哥。筋骨断了,短时间无法出门作业,总得有一
个养伤处,过去投奔不投奔曹哥,还有些犹豫,现在彻底死了心。本来他也
可以不投奔曹哥,石景山一带,也有一个山西人的窝点,那里也可以养伤,
但那里池浅王八少,从长远看,要安身立命,还是要投奔高处。比这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