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马曼丽跟她也认识。董媛媛在一家夜总会当会计。说是当会计,不知她
每天晚上干些什么。她与马曼丽比,有一个明显的不同:胸大。箍住像对保
龄球,散开像两只大白瓜。听说丈夫跟别的女人搭上了,马曼丽本该伤心和
大闹,但马曼丽既没伤心,也没大闹,好像一下解脱了。看来这赵小军,还
真是喜欢胸大。也是看赵小军往前走了一步,马曼丽才跟老袁好上了。一开
始也许有些赌气,想着不能让自个儿吃亏,再想想,还是喜欢老袁说话。没
听人这么说过话。为了一个说话,就跟人上床,马曼丽还是头一回。事后,
还想不透这理儿。
马曼丽与老袁好了两年。中间还怀过一次孕,又做了流产。一开始两
人偷偷摸摸,后来马曼丽离婚了,两人虽可以明铺暗盖,但也无法结婚,因
老袁在舟山老家,也有老婆孩子。从大的方面讲,还是属于偷偷摸摸。马曼
丽一开始不在乎,结婚不结婚,并不重要,与人结婚,也不见得合得来,譬
如跟赵小军,跟赵小军离婚了,还有扯不清的麻烦,事仍很集中:钱。与老
袁没结婚,在一起说得痛快,也干得痛快。但后来又在乎了。所以在乎,不
是怕时间长了,老袁靠不住,而是在乎自个儿的年龄,三十出头的人了,还
是想有个归宿。但这也吓不住老袁,老袁反问马曼丽:
“你说是结婚难,还是离婚难?”
马曼丽:
“离婚呀。”
老袁:
“错。离婚是两人不行了,才离,结婚得找对人。你说,是找对人难,
还是找错人难?”
马曼丽明白了老袁的意思,不为幽默,为这道理,笑了,马曼丽问:
“那你什么时候离?”
老袁:
“一天不行,两天总可以了吧?两天不行,一个月总可以了吧?一个
月不行,半年总可以了吧?”
于是说好半年。但半年没到,老袁消失了。能说的老袁,原来是个骗
子。老袁不是怕跟老婆离婚,跟马曼丽结婚才消失的,而是警察把老袁带走
了。老袁不但骗了马曼丽,也骗了别人,原来他是个诈骗犯。三年前,老袁
在老家非法集资,但说动钱比说动人难。富人没骗着,骗了十几户零星的穷
人。没骗到多少钱,事又败露了。老袁逃到北京,开始卖带鱼。老袁是个网
上通缉犯。三年过去,老袁以为没事了,这天去火车站接货,被一来北京打
工的老乡现了,这老乡,也被老袁骗过。当天晚上,老袁正在集贸市场盘点
带鱼,被警察抓走了。老袁说他是舟山人,他也不是舟山人,是温州人,连
老家都是假的,从头至脚,没一处真的。马曼丽听到这消息,脑袋“嗡”的一
声炸了。接着不是为上当受骗伤心,而是“扑哧”一声笑了。说老袁幽默,原
来最大的幽默,是集资的骗局。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笑过,又哭了。老
袁因骗的钱不多,被法院判了一年,关进监狱,倒是又沾了偷鸡不成的光。
一年中,马曼丽也没去监狱看过老袁,就当老袁死了。偶尔想起老袁,不为
老袁,为自己,叹息一声。这叹息,又不是就事论事。
但今天深夜,老袁又出现了,来到“曼丽发廊”。一年刑期满了,老袁
出来了。但事过一年,老袁已不是过去的老袁。突然头花白,显得老了。马
曼丽一下没认出他来。本来头大,猪脖子,一下由青壮年变成头老猪,上身
长,下身短,走进廊,步履迟疑,像进来一只企鹅。说话也变了,说刚从监
狱里出来,还想到集贸市场卖鱼;或者不卖海货,干脆卖胖头、草鱼也行;
到密云一带进货,倒是比舟山方便;但现在身无分文,没有住处,想在马曼
丽这里先住下来。话说得磕磕巴巴:一年监狱住的,全没了过去的幽默,也
成了就事论事。马曼丽认出他来,一开始还有些悲喜交加,一席话听下来,
就转成了恼怒。恼怒不是后悔一年前与他好,还为他流过孩子,而是事到如
今,老袁竟能说出跟她借宿的话。跟人借宿并不丢人,而是这借宿人,已不
是一年前的老袁。不是看他如今落魄,或又来骗人,而是听他说话,看他神
态,已不是过去的老袁。不是老袁,还装过去的老袁。什么是骗子,这才是
最大的骗子。马曼丽并不多,喊了一声:
“滚!”
老袁东张西望,还想磨叽,马曼丽又喊了一声:
“滚!”
老袁这才明白马曼丽也不是过去的马曼丽,出门去了。老袁走后,马
曼丽又坐那儿兀自生气。说生气也不是生气,而是思前想后,有些闷。这时
外边又“梆梆”敲门。马曼丽以为老袁又回来了,不再理他。外边由敲改拍,
声音越来越急。马曼丽上去拔掉门插,猛地开门,又喊一声:
“听到没有,滚!”
倒把门外的人吓了一跳。原来门外站着的人,不是老袁,而是刘跃进。
马曼丽跟刘跃进的关系,又与马曼丽跟老袁不同。刘跃进时常来坐,但两人
并没上床。没上床并不是两人不是一路人,而是刘跃进想上床,并不知怎么
上床。刘跃进与老袁不同,说话不幽默,但也不骗人;起码大事不骗人;有
些鬼心眼,但凭这些鬼心眼,成不了事,也坏不了事;一句话,就是个老实;
或者,他也想弄些大事,但不知怎么弄;想跟人好,却不知怎么跟人好;干
脆,他就是一个厨子。或者,马曼丽这么想,刘跃进不这么想,他觉得两人
早晚会上床,否则也不会常来磨叽。刘跃进有什么心里话,都告诉马曼丽;
马曼丽有心里话,却不告诉刘跃进;但刘跃进觉得两人无话不谈。那天深夜,
刘跃进到廊来,她就看出刘跃进失魂落魄,与平时不一样;似有满肚子话要
对她说;但当时她忙着与前夫赵小军打架,倒把刘跃进的失魂落魄给吓回去
了;最后刘跃进将赵小军架走,马曼丽哭了,对刘跃进还有些感动。那天过
去,又是几天没见刘跃进;现在见到,刘跃进比几天前还失魂落魄。一头的
汗,“呼哧”“呼哧”喘气。刘跃进只顾着急,忘了自己的失魂落魄,马曼丽倒
吃了一惊,问他:
“抢人了,还是被抢了?”
马曼丽本是一句玩笑话,刘跃进感慨:
“真让你说中了,被抢了,也抢人了。”
将马曼丽推进廊,关上门,插锁;关灯;又将马曼丽拉到里间;马曼
丽以为他要干什么,挣巴他;刘跃进死死把她拽住,也不干什么,而从七天
前自己丢包开始,怎么找这包,找包的过程中,怎么又捡到一包;本来是在
找人,怎么又变成被人找;怎么没找到这贼,恰恰又被这贼找到;本来丢了
钱,怎么又变成敲诈;刚刚,在四季青桥下,那贼被人捉住,往死里打;自
己吃了害怕的亏,也沾了害怕的光,才抽身逃脱等等,说了个遍。急切中,
也说了个乱。也是事头绪太多,刘跃进不说乱,马曼丽也会听得一头雾水;
刘跃进说乱了,马曼丽只听出刘跃进焦急。马曼丽:
“你从头再说,我没听懂。”
刘跃进焦急:
“来不及了。听懂你也没办法。”
这时从怀里掏出一个 U 盘,问:
“你懂这玩意儿吗?”
马曼丽点头:
“这不是 U 盘吗?过去,烦的时候,我也上网聊天。这半年,没心思
了。”
刘跃进拍巴掌:
“那就太好了,咱赶紧看看吧,看里边都说些啥。”
马曼丽:
“我把电脑卖给洗车的大号了。”
“曼丽发廊”往西,过一个街角,有一个洗车铺,老板叫大号。这个大
号刘跃进也见过,江西人,胖,一身肉,也一脸肉,挤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刘跃进知道大号爱打麻将,不知他买电脑作何用,以为他也为了聊天。马曼
丽:
“他不聊天,为了上色网站。”
刘跃进焦急:
“别管他干啥,咱赶紧看一看吧。”
马曼丽穿上外衣,两人匆匆出了廊。往西过一个街角,到了大号的洗
车铺。深夜,已无人来洗车,大号的洗车铺没有门,洗车棚大张着嘴,对着
空荡荡的街道。大号今天没上色网站,出去打麻将去了。那台破旧的电脑,
就蹲在洗车铺一张桌子上。机身上,键盘上,全是油污。在洗车铺看门的,
是大号的侄子,叫小号。马曼丽和刘跃进要用电脑,小号却不让,说别把电
脑捅鼓坏了,大号回来打他。又嘟囔自己肚子饿了。刘跃进知他存着坏心眼,
从口袋掏出十块钱,塞给小号。小号欢天喜地跑到对面小饭馆喝酒去了,刘
跃进才和马曼丽坐在桌子前。待将 U 盘插进电脑,打开文件,屏幕上先是空
白,好像几个人在说话,时不时有人“咯咯”笑。但话语嘈杂,说的都是刘跃
进和马曼丽不熟悉的事,一时难以听明白他们说的是啥。接着开始出现视频,
好像是一宾馆房间,先出来的是严格,刘跃进一愣;接着是严格分别向人送
珠宝,送字画。收东西者,总是两个人,一个是老头,一个是中年人;从穿
戴,从神,好像是当官的。但每次送东西都是分开,老头和中年人并不碰面。
除了送珠宝和字画,还送帆布提包;每次或一个,或三个五个不等;严格弯
腰拉开拉链,里边竟全是钱;送中年人往往是一个提包,送老头或三个,或
五个。不是送一回两回,十多回。屏幕下方,有跳动的日期和几点几分几秒
的字码。刘跃进和马曼丽惊了。几十提包钱,加在一起,到底有多少,一时
真算不过来。更让两人吃惊的是,播过这些,还是这个房间,或这个中年人,
或这个老头,正在床上与外国女人干那事。也不是一回两回,十多回。下边
也有跳动的日期和几点几分几秒的字码。每一次,中年人都干得满头大汗,
与不同的外国女人大呼小叫;老头不叫,干得不紧不慢;也不是不紧不慢,
好像不行了;老头是个尖屁股,看着不行了,但还努力抖动和挣扎;或者他
干脆躺那不动,让外国女人含他下边。不看这些还好,看过这些,两人脑袋
“嗡”的一声全炸了。没看之前,刘跃进只知道这 U 盘值钱,有人想买;看了
才明白,U 盘里藏的竟是这个。两人出了大号的洗车铺,往“曼丽发廊”回。
街转角处,有一肉铺。深夜,肉铺已关门。门头上悬着一招牌,上边画一猪
头,写着“放心肉,放心吃”几个字,在风中飘。两人走到这里,停住脚步,
慢慢在肉铺台阶上蹲下,刘跃进突然大叫:
“那么大一提包,能装一百多万吧?几十提包,不快上亿了吗?”
突然又大叫:
“收人这么多钱,这叫啥?大贪污犯呀这叫,该挨枪子呀这是。”
突然又明白:
“我说这么多人,紧着找它呢。这是钱的事吗?能要他们的命呀。”
马曼丽愣愣地看刘跃进,脸开始变得煞白。刘跃进还在那里愤愤不平:
“我给顺义老李送泔水,来回一百六十里,才挣几块钱。他们轻而易
举,就收人这么多钱。这是人吗?狼啊,吃人哪。”
马曼丽仍看刘跃进,这时哆嗦着说:
“你就别说别人了,说你自个儿吧。”
刘跃进不解:
“我怎么了?”
马曼丽:
“捡了不该捡的东西,又让人知道了,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刘跃进突然想明白这点,“呼”的吓出一身汗:
“我说刚才在桥下,那贼被人往死里打呢。”
又“呼”的站起:
“原来以为他们是找这盘,谁知是要命啊。”
又蹲下,一把抓住马曼丽的手:
“我明白了,他们除了要盘,还要杀人灭口,那贼被他们打死了,我
也活不了几天了。”
又用手拍地:
“丢个包,就够倒霉的了,谁知又牵出这事。”
马曼丽突然想起什么:
“我也看了这盘,不也裹进去了吗?”
忙推刘跃进:
“咱可说好了,人家抓住你,千万别供出我。我在老家,还有个女儿
呢。”
也是物极必反,大祸临头,刘跃进突然像老袁一样幽默了,对马曼丽
说:
“这样也好,从今儿起,咱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马曼丽急了,上去掐刘跃进的脖子:
“操你大爷,我现在就把你掐死!”
第二十六章 韩胜利
韩胜利又被老赖的人打了一顿。老赖是新疆人,但是汉族,不过脸盘、
鼻子,长得比维族还维族。人头一回见他,总问:维族吧?老赖一开始还解
释,说父母是上海人,五十年前到新疆支边,生下了他,也是入乡随俗,牛
羊肉吃得多,开始像维族人;后来干脆不解释了,承认自己是维族人,才省
下许多口舌。北京西郊海淀区,有一个紫竹院公园,公园靠北一带,叫魏公
村。魏公村一带,是一帮新疆人的地盘。这帮新疆人,在魏公村一带卖烤羊
肉串,卖新疆花帽子,卖新疆冬不拉,卖维刀等,但卖的东西是假,卖东西
也是假,偷东西是真。老赖是这帮新疆人的头目。一开始不是头目,也是经
过几次火并,血里火里闯出来,一个汉人,才管住了这帮维族人。老赖上台
伊始,也推行许多新政。譬如讲,过去这些新疆人名义上是偷,但嫌偷麻烦,
实际是抢;老赖规定只准偷,不准抢;偷人算贼,抢人算强盗;偷人带手,
抢人带刀,离杀人放火已经不远了;要想长期在魏公村待下去,不能过杀人
的界限。再譬如,魏公村是新疆人的地盘,过去这些新疆人,偷人不仅在魏
公村,走哪儿偷哪儿,或走哪儿抢哪儿,常引起新疆人跟别的地界的贼火并;
老赖又立下规矩,国有国界,省有省界,从此偷人不准出魏公村;当然也不
准别的贼进魏公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这帮新疆人表面应诺,背地里
还是我行我素;规矩成了规矩,无人遵守;老赖常为此生气。十天前,韩胜
利到魏公村看老乡,看过老乡,到商场闲逛,顺便偷了一回。被偷那人,是
个中年妇女,看她衣着得体,戴着眼镜,走路趾高气扬,以为是个有钱人,
韩胜利才下了手。待钱包到手,溜出商场,打开钱包,里边才三百多块钱,
看着钱包鼓鼓囊囊,里面塞了一大沓名片,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富人不
戴眼镜,戴眼镜的,都是穷酸知识分子。韩胜利偷间,没被中年妇女现,但
被几个新疆人现了,在商场偷东西没被抓住,出了商场,正后悔这偷,被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