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藏在暖气罩里;也稀罕那名片的模样,别的名片是四方形,它是三角形;
拿出一张,装到自己身上。名片上,有瞿莉的电话。他按名片上的号码一拨,
竟通了。青面兽杨志说捡了 U 盘,要跟瞿莉做个小生意,今夜两点,四季青
桥下,三十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本想这盘可卖三十万,可卖五十万,
也可卖四十万,全看怎么谈,但青面兽杨志说了个最低价。一是他手里并没
有 U 盘,有些心虚;同时知道老邢等人也在找这盘,如真盘被他们找到,三
十万的生意也泡汤了。夜长梦多,早点了结,也能早点从这事脱身。得着这
钱,他并不准备跟刘跃进平分,事是他起头的,他该得大头;他吃肉,顶多
让刘跃进喝点汤;得着这钱,也够还曹哥鸭棚的人了,从此再不会受他们的
气,又成了自由身。他以为瞿莉会讨价还价,没想到瞿莉一口答应了,又觉
得刚才把价儿说低了,也证明这个 U 盘真的值钱。但他放下电话,刘跃进怵
了:
“我以为你要干吗呢,这不是敲诈吗?”
青面兽杨志反过来给他做思想工作:
“啥叫敲诈?绑票才叫敲诈。有一东西,一人要买,一人要卖,叫生
意。”
接着带着刘跃进去商场买 U 盘,拣了一个最贵的,九百多。刘跃进一
看就知道买错了,不但模样与真盘不同,颜色也不一样;刘跃进身上的 U 盘
是红色的,青面兽杨志买了个蓝色的。U 盘虽不真,但看事越走越真,越滚
越大,心里越来越害怕。他觉得东西不能这么卖;如是他一个人,他也不敢
这么折腾;离了眼前这贼,还做不成这生意。接着又想,两人一块儿去做这
个生意,如果生意做成,真 U 盘就在刘跃进身上,待那时,把真 U 盘拿出来,
也不算骗人;青面兽杨志以假乱真,刘跃进却能变假为真;或者,没有闪失,
就变假为真;有了闪失,刘跃进也有退路,不白白丢了 U 盘;于是放下心来。
晚上,青面兽杨志和刘跃进先坐地铁,又倒公交车,来到四季青桥下。四季
青桥东,有一集贸市场,两人先躲在那里抽烟。夜里,集贸市场已经收摊了,
周围倒显得清静。到了凌晨两点,一辆出租车开来,停下,下来一女的,拎
着一提包,向四季青桥下走去。青面兽杨志一眼就认出,这是丢包的瞿莉。
他偷看过她的裸体。瞿莉手里拎的包,似乎很重。青面兽杨志拍了一下巴掌:
“成了。”
又观察半个小时,看看左右无动静,让刘跃进跟他一块儿去桥下。事
到临头,刘跃进又害怕了,腿有些哆嗦,迈不开步。刘跃进看着桥下的瞿莉:
“弄不好,得坐牢哇。”
又想不通:
“我丢了钱,咋改敲诈了呢?”
青面兽杨志上去踹了他一脚:
“看你这熊样,你看清楚,前边是钱,不是监狱。”
又说: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想挣大钱,总得冒些险。”
刘跃进突然改了主意:
“要去你去,我是不去。”
青面兽杨志看看刘跃进,看看桥下的瞿莉,又看看四周,仍毫无动静,
便说:
“我一个人去也行,钱取回来,可就不是对半分了,得三七。”
又说:
“这样也好,假盘我就先不亮了,免得她怀疑,我就说,盘在你身
上。”
一把攥住刘跃进:
“但你不能闪我。大家都知道,U 盘就在你身上,待会儿我叫你的时
候,你得站出来让她看一看。”
事到如今,刘跃进哆嗦着点点头。同时他也想接着观察一下,如生意
不成,他挨着集贸市场,拔腿就能跑;如生意做成,他把身上的真 U 盘拿出
来不迟。留着这东西也没用。青面兽杨志便一个人向桥下走去。这时他也改
了主意,刚才对刘跃进说的话,也是假话。他看瞿莉没有开车,一个人坐出
租车来;下车,出租车就开走了;证明她有诚意;既然有诚意,提包里的钱
就是真的。瞿莉是个女的,青面兽杨志是个男的;事到如今,青面兽杨志不
准备敲诈了,改为像甘肃那三男一女一样:抢劫。虽然没有技术含量,但也
是势所迫。既然身上的 U 盘是假的,他也不准备骗人了,双方也不用白费口
舌了;见到瞿莉,二话不说,或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抢到那提包就跑。贼擅
长跑路,一个女人哪里追得上他?窝囊胆小的刘跃进,青面兽杨志只好甩了
他;虽然不仗义,也顾不得了。让他回去继续找他的包吧。算盘打定,抖擞
一下精神,又像球星登上球场一样,全身的肌肉和关节,都到了临战状态。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待他接近瞿莉,猛地把包抢到手,还没来得及跑,从
大桥桥墩后,闪出几个大汉,为是严格的司机小白,几个人猛虎扑食,将青
面兽杨志捺到地上。但这些人明显不是瞿莉安排的,不但把青面兽杨志吓了
一跳,也把瞿莉吓了一跳。瞿莉见自己的交易被小白等人搅了;被小白搅了,
就是被严格搅了;原来严格又派人在跟踪自己,要先下手为强。青面兽杨志
还在挣扎,瞿莉上去扇了小白一巴掌:
“这是我的事,你们给我滚!”
但小白不滚,小白带的几个人也不滚;小白挨了瞿莉一巴掌,开始报
仇到青面兽杨志身上;照青面兽杨志身上、脸上,一顿暴揍。青面兽杨志马
上鼻口出血;肋骨也被踹断一根,钻心地疼。小白:
“操你妈,把 U 盘拿出来。”
青面兽杨志知道自己上了当;不是上了女主人的当,是上了另外人的
当;不管上了谁的当,肋骨都断了。但他身上并没有他们要的 U 盘,便说:
“我没有 U 盘。”
又是一顿暴揍,又断了一根肋骨。青面兽杨志只好把身上那个假 U 盘
掏了出来。小白和瞿莉一看,共同说:
“假的。”
这时瞿莉也跟青面兽杨志急了:
“你到底是谁?”
小白等人又踹青面兽杨志。这时青面兽杨志哭了,看着集贸市场:
“妈的,我上厨子的当了。”
几个人顺着青面兽的目光往集贸市场看,只见一个人从墙口跃起,撒
丫子往胡同里跑。小白等人意识到什么,留一人捺着青面兽杨志,另三个人
向集贸市场追去。
第二十五章 马曼丽 袁大头
三年前,马曼丽跟一个叫老袁的人好过。从“曼丽发廊”过两个街角,
有一个集贸市场,老袁在集贸市场卖海产品。主要卖带鱼,也卖黄花鱼、鲅
鱼、冻虾、海瓜子、海带、海苔等。老袁是浙江舟山人,当时三十七岁。马
曼丽爱吃炸带鱼,常去老袁的摊位,老袁理、洗头,也转过两个街角,到
“曼丽发廊”来,一来二去,两人熟了。马曼丽去老袁的摊位,图的是个舟山
带鱼;老袁到“曼丽发廊”来,图的却不是理和洗头。两人好了以后,老袁告
诉马曼丽,他喜欢她,除了喜欢她的身材,譬如腰,主要喜欢她的眼。马曼
丽的眼睛并不大,细眯眼,没人说她的眼好看,但老袁说,细归细,那是平
时,但起怒来,开始上挑,这一挑,就不一般了,叫凤眼。弄得马曼丽倒有
些怀疑:
“我这能叫凤眼吗?”
老袁断然地说:
“还就是。”
老袁又说,他喜欢马曼丽,主要还不是因为眼,而是喜欢她看人的神。
老袁说,三十七年,他阅人无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看人的神各有
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八岁过后,眼睛开始浑浊;经历的每一件事,脑
子忘记了,留在了眼睛里;三十过后,眼就成了一盆杂拌粥,没法看了。马
曼丽的眼睛也浑浊,但看人的神,还有一丝明亮,这就难得了。马曼丽又怀
疑自己的明亮。老袁又说,他喜欢马曼丽,主要还不是因为她的神,而是喜
欢听她叹气。两人正说着话,说着说着,马曼丽突然叹一口气。谁有心事都
会叹气,但别人叹气都是就事论事,一事一叹,目的明确,让人听起来一目
了然,叹气就成了叹气;而马曼丽的叹气,并不这么功利,一口气叹出去,
往往不是正说着的事,好像又想起许多别的,叹得深长和复杂,这就有意思
了。透过一口气,能听出这人的深浅。老袁又说,他喜欢马曼丽,也不是喜
欢她的叹气,而是喜欢她走路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一颦一笑、俯仰之间的
神态转换,一句话,喜欢的是整体,而不是个别;喜欢的是马曼丽与别的女
人的不同,而不是相同。马曼丽倒被他说动了,当他是个懂女人的人,当他
是个懂马曼丽的人,比马曼丽还懂马曼丽。马曼丽的丈夫赵小军,就不懂马
曼丽,老袁看到的,赵小军全没看到,惟一看到的,是她的短处:胸小。一
吵架就说:
“还说啥呀,你整个儿一个男扮女装。”
马曼丽喜欢老袁,又与老袁喜欢马曼丽不同。老袁长个大脑袋,猪脖
子,外号袁大头;身矮不说,上身长,下身短;都说江浙人清秀,老袁是个
例外;这些都不讨人喜欢;老袁喜欢马曼丽是喜欢她的整体,马曼丽喜欢老
袁却不喜欢他的整体,单喜欢他一条:说话。不是他说话入马曼丽的心,马
曼丽才喜欢,马曼丽没这么功利,而是喜欢他说话的整体:幽默。老袁一说
话,马曼丽就笑。同样的话,从老袁嘴里说出来,就跟别人不一样。也见过
别的人幽默,一说话人就笑,但老袁又与这些人不同。老袁说话,你当时不
笑,觉得是句平常话;事后想起,突然笑了;再想起,又笑了;第二次笑,
又与第一次笑不同。马曼丽这时知道,别的人幽默叫说笑话,老袁幽默叫幽
默。或者,这是幽默和幽默的区别。譬如,马曼丽头一回到老袁的摊位买带
鱼,那时还不认识老袁,为了讨价还价,总得往下贬卖家的货色。马曼丽说:
“真敢要,鞋带一样的带鱼,五块五;那边一摊儿,也是舟山带鱼,
跟大刀片似的,才四块八。”
当然“那边一摊儿”,是顺口编出来的,为作一个旁证。如是别的卖主,
会反唇相讥,或揭穿买主的谎话:
“那边摊上好,那边买去。”
老袁既不揭穿马曼丽的谎话,也不反驳马曼丽说自家的带鱼像鞋带,
有些过其实,而是说:
“大姐,真不怪我,怪当初给这鱼起名的人,带鱼带鱼,就得跟鞋带
似的。那边带鱼像大刀片,只能说它得了糖尿病,有些浮肿。”
当时也就是个讨价还价,打个嘴仗,马曼丽并无在意。待马曼丽拎着
带鱼往廊走,再想起老袁的话,“扑哧”笑了,回到廊煎带鱼时,“扑哧”又笑
了。
再譬如,老袁来“曼丽发廊”理,这时马曼丽与老袁已经熟了。价目表
上写着:理五元。马曼丽说:
“别人五元,你得十元。”
老袁知马曼丽说他头大,老袁:
“嚯,以大小论呀?你该去开宠物店。”
马曼丽不明就里,问:
“啥意思?”
老袁:
“上回我去一宠物店,拳头大一狗,把全身的毛剃了,二百。”
马曼丽啐了他一口,才给他理。老袁理完走人,廊前正好路过一拳头
大的狗,被人牵着,马曼丽“扑哧”笑了。夜里睡在床上,想起“全身的毛剃
了”,“扑哧”又笑了。这个老袁,说脏话,并不带脏字。
再譬如,两人开始好那天,头一回上床,因丈夫赵小军老埋怨马曼丽
胸小,说她男扮女装,久而久之,马曼丽也觉得前边是个短处,脱了衣服,
待解钢罩时,突然有些羞涩,老袁帮她解开,虽然有些吃惊,但没说它小,
用手抚着说:
“东西不在大小,在它的用处。”
用嘴一下含满了。退出嘴说:
“大了,还真一口含不住,纯属多余。”
这回马曼丽当场“扑哧”笑了。笑后,又哭了。
马曼丽的丈夫赵小军,与老袁比,就是另外一路人。不是因为赵小军,
马曼丽还不会跟人好。马曼丽与赵小军结婚六年,好了前半年,坏了五年半,
而且越来越坏。这跟日子过得穷富没关系,老袁只是个卖带鱼的,也不是百
万富翁,主要还是合得来合不来。当然,也没跟赵小军过过富日子。赵小军
一米七八,长胳膊长腿,大眼睛,白净,长得比老袁强多了。当初就是看上
赵小军的长相,马曼丽才跟他结的婚。但婚后现,长相只能撑半年,所以半
年过去,两人开始说不着。赵小军是个二道贩子。二道贩子也有了财的。或
者,二道贩子做对了路子,更容易财。但赵小军却没有财。没财不是他不好
好做生意,而是做事没有长性,总嫌财慢,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或者,本
来要财了,他走到半道烦了,狗熊掰棒子,丢手了。他赔了,钱让别人赚走
了。这时又埋怨别人。他贩过烟,贩过酒,贩过大米,贩过皮毛,贩过猫狗
……还差点儿贩过人。赚过,也赔过,本属正常,但赚了不是赵小军,赔了也
不是赵小军,张狂和沮丧,都显得夸张。屁大一点儿的事,煞有介事。一年
四季,皆穿个西服,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好像世界上就属他忙。但这
些并不重要。马曼丽最看不上他的,就是说话。赵小军说话,皆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中,皆是直来直去,路在世上还知道拐弯,赵小军说话从不拐弯。
直来直去,说话不会拐弯,不会说笑话,可以说他欠幽默。世上欠幽默的不
只赵小军,问题是,两人吵起架来,赵小军又不就事论事,常把一件事说成
另一件事,或把两件事说成一件事。不知是他脑子乱,还是故意的。这就不
是直来直去了,这架也没法吵了。没法吵的架,虽是不同的架,主题会迅速
向一起集中:皆是为了钱。本来不是钱的事,也变成钱的事。两人上了床,
话题也开始集中:马曼丽的胸。每次干完事,赵小军都叹口气:
“我是跟女的干的吗?好像跟一男的。”
两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没劲。一开始不知哪儿没劲,后来马曼丽想
明白了,不是钱,不是胸,是没趣。如同机器短了润滑油,所有的轮子都在
干转。两人互相不喜欢,但马曼丽和赵小军的区别是,赵小军不喜欢马曼丽
只是个胸,马曼丽不喜欢赵小军是他的整体,不但整体不喜欢,个别也没喜
欢处。三年前,赵小军喜欢上另外一个女人。这女人也是东北老乡,叫董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