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胜利听懂,只要将这什么盘拿回来,昨天曹哥替他还新疆人那一万
六千块钱,他跟曹哥之间,也算了了。韩胜利一阵惊喜,觉得这买卖合算。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刘跃进欠着我钱,他得听我的。就是不听我的,我一提曹哥,他也
不敢不给。”
曹哥皱眉:
“说的就是这个,我要能要回来,就不找你了。千万不要提我,提我,
倒打草惊蛇了。”
韩胜利明白了曹哥的意思:
“我懂了,不能硬要,给丫骗过来。”
曹哥点头,证明韩胜利说得对,又皱了皱眉,意思是,意思是这意思,
但话不能这么说。接着说:
“你去吧,事儿还得快,还得防着别人抄了后路。”
韩胜利起身就走:
“我现在就去找他。”
待韩胜利来到国贸后身的建筑工地,却现事没这么简单。不简单不是
刘跃进不听他话,或骗不出来这盘,而是从昨天晚上,刘跃进突然失踪了。
工地的包工头任保良,也在找他。
第二十七章 老蔺
“失控,这就叫失控。”
这是老蔺见到严格,说的第一句话。两人这次见面,在“老齐茶室”。
老齐,五十多岁,北京人,圆头圆脸,大胖子,四十岁之后开始吃素,这一
点倒与严格有些相像。但严格吃素并不严格,只是不喜欢吃荤,而老齐是彻
底吃素。老齐吃素之前瘦,吃素之后,反倒胖了。老齐吃素不单吃素,四十
岁之前,在北京后海一带,老齐是有名的顽主,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吃素
之后,开始信佛,法号“绝尘”。人问,别人信佛之后,没得吃,都瘦,老齐
吃素之后,为何倒胖了?老齐双掌合十:
“阿弥陀佛,心宽,体就胖了。”
倒与严格的大胖子理论有些背道而驰,但严格觉得,老齐说的也不是
没有道理。
“老齐茶室”位于北新桥街口。街上车马喧闹,进了“老齐茶室”,淡淡
一股藏香,让人心头清凉许多,音箱里传出和尚的念经声,倒真有那么点儿
意思。“老齐茶室”不卖俗茶,如龙井、乌龙、铁观音、普洱等,专卖西藏的
高山茶,如珠峰圣茶,如圣茶红老鹰,圣茶白老鹰等。为何如此?老齐又说:
“不为茶,为个净土。”
但老齐一壶茶,也比别的茶室贵。别的茶室,一壶狮峰龙井才二百多,
老齐一壶红老鹰,标价七百八;一壶白老鹰,标价八百八;一壶珠峰,一千
二百八。且这老鹰和珠峰,在壶里泡开之后,并不像茶,叶大,梗多,喝起
来,还有一股子土腥味。所以来这里喝茶的也没有俗人。也不是没有俗人,
是没有穷人。正因为没有穷人,白天茶室还清静,一到晚上,楼上楼下的包
间都是满的。去得晚了,还要排号。老蔺与老齐认识八年了。严格认识老齐,
还是老蔺带来的。老蔺常与老齐开玩笑:
“老齐,你这是茶吗?这茶是从珠穆朗玛峰弄来的吗?从房山弄了些
树叶子,在这里唬人吧?”
老齐笑了,又双掌合十:
“阿弥陀佛,让你说中了,不为卖茶,为个杀富济贫。”
大家都笑了。老齐除了卖茶,还会给人看相。据说这看相,却不是信
佛带来的,老齐四十岁之前就会。坐在老齐对面,老齐也不仔细端详你,大
体看你一眼,就能说出你前三十年,后三十年。两个三十年加起来,就是六
十年。一眼能看穿六十年,也算慧眼了。所以许多人来“老齐茶室”,并不为
喝茶,为让老齐看相。但你只来喝一回茶,老齐不看;喝两回,也不看;非
到十回八回,双方熟了,老齐才大体端详你一眼。老齐说,他这么做,并不
为让你多掏几回茶钱,而是人不熟,不好开口,说深了说浅了,都不合适。
八年前,老蔺也为看相,才让朋友带了过来。因有朋友在,老蔺头一回喝茶,
老齐就给他看了。但事先说明,只看前三十年。两人素不相识,老齐把老蔺
前三十年,如庖丁解牛,剥了个体无完肤,说得老蔺惊心动魄,浑身冒汗。
半年之后,又补上老蔺后三十年,也说得老蔺心惊肉跳。一次老蔺陪贾主任
去内蒙出差,白天视察,晚上在酒店闲话,老蔺无意中说起老齐,贾主任一
愣。从内蒙回来,一天晚上,应酬完宾客,贾主任突然让老蔺把他带到“老
齐茶室”。因是老蔺带来的人,老齐当时也给贾主任看了。但老齐端详贾主
任一眼,却什么都不说。贾主任有些奇怪,老齐双掌合十:
“阿弥陀佛,贵不可,就不了。”
老蔺:
“老齐,你捣什么鬼,领导没工夫再喝你十回茶。”
老齐笑了:
“天机不可泄漏。”
老蔺上去踢老齐,贾主任倒笑着拦住老蔺。这一晚就是喝茶,什么都
没说。后来老蔺又带严格来喝茶,喝过十回茶,严格也让老齐看。老齐看过,
写下两句话:
“春打六九头,雨过地皮湿。”
话虽通俗,是啥意思,严格解不透,老蔺也解不透。问老齐,老齐又
不说。严格反倒不放心,又追,老齐说了一句:
“好话。”
严格才不再追究。老蔺和严格来“老齐茶室”喝茶,一开始是为了看相,
久而久之,相也不能天天看,到这里来,白天是图个清静,晚上是图个热闹。
再久而久之,腿往这儿走熟了,图个省心。问起相聚的地方,如不吃饭,或
吃过了饭,第一反应是:
“老齐那儿吧。”
也就老齐这儿了,不用再想别的地方。最近老蔺和严格相聚,皆为那
个 U 盘。这 U 盘本是一个交换,或一个威胁,没想到一件事变成了另一件事,
由威胁别人,变成了所有人的威胁。老蔺严格二人,本已撕破了脸,为找这
U 盘,两人又联起手来,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老蔺还开玩笑:
“啥叫狼狈为奸,这就叫狼狈为奸。”
说得严格倒不好意思。但一个礼拜过去,没找到这 U 盘。贼找到了,
却不在贼身上。又找到一贼,也不在这贼身上。最后又引来了敲诈。直到刘
跃进从四季青桥旁逃跑,接着失踪,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盘,就在这厨
子身上。关键时候谁跑?贼跑。失踪不说明失踪,说明刘跃进才是真正的贼。
明白谁是贼的时候,贼却失踪了。这时不但严格老蔺等人后悔,“智者千虑
调查所”的调查员老邢也后悔;不但他们后悔,连被打的青面兽杨志也后悔。
找贼找了一圈,真正的贼,原来就在自己身边。严格埋怨老邢:
“贼都找着了,又让他跑了,这叫不叫智者千虑?”
老邢叹口气:
“叫。”
又说:
“真没想到,一个厨子,这么沉得住气。”
又劝严格:
“事到如今,着急也没用,我再慢慢找。”
严格气得差点儿哭了:
“事到如今,还不着急,等他把盘弄到不该弄的地方,着急也晚了。”
这时怪自己,找侦探彻底找错了人。老蔺知道 U 盘在一个厨子身上,
厨子失踪了,着急又与严格不同。两人约在午后三点,“老齐茶室”见面。严
格先到,“老齐茶室”夜里热闹,午后三点,格外清静。老齐也不在。老齐夜
里照顾生意,白天在家读经。但据老齐老婆说,没见他白天读过经,就是在
家睡觉。老齐说:
“困了就睡,也是得道之理呀。”
接着老蔺来了,两人在一雅间坐下。老蔺先感叹“失控”,又说:
“厨子失踪,也是件好事。”
看严格有些吃惊,老蔺:
“起码知道 U 盘没在别人身上,在一厨子身上。在一厨子身上,总比
在别人身上好。”
严格听明白了,点头。老蔺又感叹:
“惟一的问题,不知道这厨子看过这 U 盘没有?你太太说,这 U 盘没
密码。如没看,还是 U 盘的事,如看了,就不光是盘的事,就成了人的
事。”
这一层严格倒没有想到;经老蔺提醒,出了一身冷汗。先是愤怒自己
的老婆:
“真没想到,她敢背后这么搞我。”
一掌劈在桌子上:
“真想一刀劈了她。”
待绪平定下来,才说:
“一个厨子,想他不懂 U 盘。”
老蔺:
“别心存侥幸,还是做好另一手准备。”。
严格擦着头上的汗,点了点头。突然说:
“既然来了老齐茶室,咱把老齐喊来,让他看一看?看这厨子跑到哪
里去了,丢的东西何时能找回来?”
老蔺摇头:
“老齐那些鬼把戏,是骗没事人的。有事,找他没用。这事已经弄得
全天下都知道了,就别让老齐再掺和了。”
严格又点点头,这时佩服老蔺:
“你比我强,遇事想得比我全面,也比我深。”
老蔺叹息:
“强什么呀,亡羊补牢,就不叫强。强的人,早把羊杀了,蹲着啃羊
骨头呢。贾主任苦恼的,就是这个。”
这时告诉严格一个消息,五天前,贾主任出国了,去了欧洲,再有五
天回国。在贾主任回来之前,两人一定要把这厨子找到,把 U 盘拿回来。上
次给严格规定十天,再放宽五天。届时如再找不到,要么事了,大家一块儿
完蛋;就是事没,届时他也做不了主了,就看贾主任怎么想了。闻知贾主任
出国了,严格吃了一惊,以为贾主任出去避这风头,但他这想法,被老蔺看
出来了,老蔺止住他的想:
“主任不是避这风头,是避另外的风头。”
又说,严格找调查公司也不靠谱。不是事不靠谱,事到如今,人靠不
住;人靠不住,找到这盘,还不如没找到。事闹到这种地步,就得亲历亲为,
就像厨子丢包,自个儿亲自上街找一样,找着找着,不就捡了个包吗?这时
问:
“人来了吗?”
严格:
“来了,在我车里候着呢。”
接着打了个电话。片刻,严格的司机小白,带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任
保良,一个是韩胜利。韩胜利受曹哥之托,到建筑工地找刘跃进,刘跃进失
踪了,韩胜利却被任保良扣下了。因任保良也在找刘跃进。任保良找刘跃进
不是又要跟他计较挑唆民工闹事的事,而是严格知道 U 盘在刘跃进那里,刘
跃进失踪了,便把任保良叫去,让他两天之内,找到失踪的厨子。找到厨子,
马上给他打工程款,找不到厨子,就把任保良换了。任保良的厨子,拿了严
格家的东西,任保良也有责任。但一个大活人,突然丢了,哪里找去?是仍
藏在北京,还是跑回了河南老家,或是去了别的地方,任保良也猜不透刘跃
进的去向。连去向都猜不透,何论找?正焦躁处,韩胜利自个儿撞了过来,
也在找刘跃进,任保良便把韩胜利扣下了。扣人并不是向韩胜利要人,刘跃
进不是韩胜利放跑的;韩胜利也在找他;但任保良认为,刘跃进当厨子的时
候,与这个韩胜利过从甚密,韩胜利是个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刘跃进
人本老实,就是跟他学坏的。给食堂买菜的时候,学会了做手脚,后来展成
公然偷严格家的东西,韩胜利对这事也负有责任。全忘了刘跃进并没偷东西,
瞿莉那包,刘跃进是捡的。任保良又认为,既然韩、刘是一种人,鼠有鼠道,
贼有贼心,韩胜利肯定比他更能猜透刘跃进的心事,更能摸得清刘跃进的去
向。全不知韩胜利也不知刘跃进是咋想的。八天前,知道他丢了个包;刚才
在曹哥鸭棚,知道他又捡了个包;到了建筑工地,才知道刘跃进失踪了;知
道的还没有任保良多。但被任保良逼着,韩胜利蹲在地上想了半天,突然说:
“我知道他藏在哪儿。”
任保良一阵惊喜:
“带我去,抓住他,给你一千块钱。”
听说任保良给钱,韩胜利又吃了一惊。一千块钱不算什么,曹哥那里,
找到刘跃进,消除的债务是一万六千块,但因为一个刘跃进,开始四处有人
给他送钱,令韩胜利没有想到。当初刘跃进欠他三千三百块钱,加上利息,
三千六百块钱,他天天找刘跃进,只要回二百,没想到刘跃进一失踪,三千
四百块钱之外,开始有人给他送钱。失踪的刘跃进,倒给他带来了财运。也
算祸兮福焉。这比偷东西合算多了。同时知道,失踪的刘跃进,已不是他认
识的刘跃进,过去刘跃进是只虾米,现在变成了一条大鱼。虾米变鱼并不是
因为刘跃进,而是因为他捡的那个包。自己偷东西这么多年,咋就捡不着这
种包呢?接着又动了心思,既然刘跃进是条大鱼,就不能轻易送人,一千块
钱,打不动韩胜利,韩胜利又做出为难的样子说: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找到找不到,还难说呢。”
死活不去。任保良看出韩胜利在吊腰子,又往上涨了一千块钱。韩胜
利还是不去。任保良又怀疑韩胜利真是那么一说,并不知道刘跃进的去向,
在这里诈钱。韩胜利抬腿要走,任保良又担心他真的知道,便不放他去,把
这况,打电话告诉了严格。严格把这况又告诉了老蔺。老蔺倒重视这个况,
要跟这人见上一面。严格便让司机小白,来接任保良和韩胜利,径直把他们
拉到了“老齐茶室”。先在车里待了半个小时,小白接了一个电话,便把他们
带进茶室。韩胜利和任保良,都是头一回来喝茶的地方。待拉开一雅间门,
小白回去了,韩胜利看到里面坐着两个人。这两人韩胜利都不认识,一个胖,
一个瘦,都戴眼镜。从穿戴,知是上等人。任保良似认识其中那位瘦子,指
着韩胜利对那人说:
“严总,就是他,一开始说知道,后来说不知道,我看他欠揍!”
又说:
“几天前,他还天天来找刘跃进。”
又说:
“刘跃进过去不偷东西,自从接触他,就学坏了。”
韩胜利马上跟任保良急了:
“你认错人了吧?刘跃进偷不偷东西,我不知道,我从来不偷东西。”
任保良也火了:
“咦,你们河南人中,谁不知道你是个贼?你不偷东西,咋被人打
了?”
两人戗在一起。严格止住任保良:
“你回去吧,没你事了。”
把人带到,自己反倒出局了,任保良有些尴尬。但严格说让他走,他
又不敢不走,磨磨蹭蹭,出了雅间,还不死心,又扭头说:
“严总,那工程款……”
严格皱了皱眉:
“下个星期,准打给你。”
任保良才走了。这时戴眼镜的胖子招呼韩胜利,让他坐在他的身边,
和蔼地问:
“你跟刘跃进是好朋友?”
韩胜利头一回到这种环境,手脚有些无处放。但他听出,这两人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