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他一个人?想着赵小军酒醒得早,酒醒后,没理刘跃进,一个人拍拍屁股
走了。酒是一块儿醉的,却把同伴扔到街上,这个赵小军也不是脚手。接着
又想起为什么喝醉,竟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劝解赵小军。这醉就有些冤。突
然又想起,儿子刘鹏举和他的女朋友,昨天来了北京,自己出来喝醉了,在
这里睡到大中午,还把他们扔在家里,一个上午不管不问,待再见面,那混
账儿子,肯定又会跟刘跃进急,不是故意的,也成了故意的。又突然想起自
己这几天的遭遇,丢了个包,又捡了个包;捡包没捡着什么,丢的包里,却
有六万块钱;这事还悬在半空,待刘跃进接着去找,却让别人的事耽搁半天
工夫;心里开始懊悔。仨月前,刘跃进在卖猪脖子肉的老黄的女儿的婚礼上
喝醉了,摸了卖鸡脖子的吴老三的老婆一把,被扣了一脸菜不说,还赔了吴
老三三千六百块钱“猪手费”。祸皆从喝酒始。等思路完全跟过去接上,刘跃
进慌了,也顾不得天旋地转,“骨碌”爬起来,先到路边小店买了瓶水,边喝,
边踉踉跄跄向工地跑去。
待跑回工地,到了食堂,推开自己小屋的门,刘跃进却大吃一惊。屋
里并没有儿子刘鹏举和他的女朋友麦当娜,他屋里的东西,却被人翻了个底
朝天。被子在床上团着,桌子的抽屉开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刘跃进的衣服,
现在箱子大开,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的坛坛罐罐,盖子都被揭开了,
盖子扔了一地。刘跃进一时反应不过来,加上隔夜的酒劲又上来了,支着手
在屋里转。这时现桌上扔着一张烧鸡的包装纸,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
爸:
我们回去了。你没钱没啥,不该骗我。临走时拿了点路费,就是你藏
在画后的一千多块钱。还有那个手包,你留着没用,给麦当娜用吧。我回去
一定卧薪尝胆,好好挣钱。等我有了钱,好给你养老。儿 刘鹏举
刘跃进的酒一下醒了。第一反应,慌忙跳到床上,去揭床头墙上一印
着女明星的画历。画后有一个洞,洞里本来藏着刘跃进最后一份钱,一千六
百五十二块,为了防潮,用塑料袋包着。现在连钱带塑料袋都不见了。这钱
是刘跃进一年四季卖泔水挣下的。一开始为了好记账,怕钱乱了,所以单放
着,后来当做自己最后的备用金,天塌下来都不敢动。每个礼拜三礼拜日,
无论冬夏,凌晨两点,刘跃进骑一自行车,自行车两边挂两个泔水桶,将三
天来攒下的碎米碎馒头和汁水,送到八十里外的顺义猪场。工地食堂的泔水
油水小,卖不出大价钱,块儿八角攒起来,不容易。现在说没就没了。上个
月了三天烧,烧到三十九度五,钱不凑手,刘跃进都没敢动它。接着又从床
上跳下来,去看地上的坛子,昨夜捡青面兽杨志那包,本来放在一豆腐乳的
空坛子里,现在这包也不见了。刘跃进先是跺脚骂:
“王八蛋,你爸倾家荡产了,你还雪上加霜啊?”
又抱着头坐在床上。这时闻到屋里的味道不对。耸耸鼻子,原来是儿
子女朋友留下的脂粉味,还有两人昨夜在床上折腾,床单上,被子上,留下
的两人混合的味道。刘跃进捋一下自己的头,头上都是汗,也臭了,这时自
自语:
“我天天在找贼,谁是贼呀?原来是他个王八蛋。”
第二十一章 青面兽杨志
青面兽杨志找到了张端端。执意找了五天没找到,无意中碰上了。这
时青面兽杨志明白,前几天自己犯了傻。这些抢劫团伙,和偷盗团伙不同,
偷盗团伙有固定的地盘,不能越雷池一步,而抢劫团伙,抢一桩是一桩,属
流动作业,恰恰不能固定。偷人的看不起抢人的,原因也在这里。青面兽杨
志在北京东郊一胡同小屋遭的抢,便以为这是他们的老窝;不回老窝,也会
在附近活动;小枣从树上掉下来,总离枣树不远;五天来的寻找,都集中在
朝阳区,包括通惠河边的小吃街;但五天下来,没有寻到。其间,曹哥鸭棚
的人又横插一杠子,让他到贝多芬别墅偷东西,欠人钱,又不敢不去。偷时
被人觉了,青面兽杨志逃了,逃时,把偷到的一手包,也甩给另一个他偷的
人。入室偷盗,又偷的是别墅,不是件小事,一是怕警察介入,二是怕曹哥
的人继续找他,青面兽杨志便不敢回北京东边,躲在西郊石景山一带,欲避
避风头。青面兽杨志是山西人,山西贼在石景山有个点,石景山属贫民区,
几个山西小贼,便在这里小打小闹。在贝多芬别墅偷东西时,青面兽杨志躲
在窗帘后边,偷看了别墅女主人的裸体,她冲澡时的裸影,听到了“哗哗”的
流水声;本来下边被张端端一伙在东郊小屋吓住了,不知不觉间,又自个儿
顶了起来;一开始没有觉察,待觉察,心中一阵惊喜;下边又行了,比偷这
趟东西还值当;有意让它恢复它不争气,偷东西的空隙,它自个儿有了主意;
这趟东西没有白偷;这偷的就不是东西,而是偷回了自己。正感慨间,谁知
女主人的手机响了,青面兽杨志被现了;女主人一声尖叫,青面兽杨志一阵
惊慌,下边又不行了。当时只顾逃跑,没顾上下边;待到了石景山,回到根
据地;几个山西小弟兄与他打招呼,他也没理;平日他与这些小毛贼也无话
可说;正是因为无话可说,才自个儿出来单干;径直进了里间。镇定下来,
先是沮丧今天的偷被现了,到手的东西,又落在了别墅;好不容易到手一个
手包,逃的时候又扔了;接着回想别墅的形,突然想起自己下边;这事儿比
刚才想的几件事都大,忙躺到床上,自我摆弄,这时又不行了。也不是完全
不行,半行不行。青面兽杨志也顾不上刚受过惊吓和劳累,揣上自己的手包,
又上街寻“鸡”。寻到,路上还行,跟人一到屋里,一到床上,又不行了。抱
着这“鸡”,他拼命去想别墅的女主人;但到脑子来的,仍是张端端,仍是东
郊小屋被吓的场面。青面兽杨志突然想起在贝多芬别墅偷的壮阳药,还揣在
怀里,忙拿出来吃了几粒,半个小时过去,也不起作用。青面兽杨志觉得自
己彻底完了。从昨天到今天,沮丧一天。到了今天晚上,仍甘心,拎着自己
的手包,又上街寻“鸡”。待到了大街上,望着灯火通明的世界,想起自己不
行了,到街上和人中来,就是寻个“行”,不禁又有些伤感,突然觉得整个世
界都褪了颜色。他知道“鸡”就在廊,或在旁边小树林等着,但对寻不寻“鸡”,
突然又有些犹豫。昨天是犹豫行不行,今天是犹豫试不试。这犹豫就不是那
犹豫了。不禁叹口气,先蹲在马路牙子上吸烟。正在这时,听到旁边小树林
旁有人吵架。一开始没有在意,稍一留意,觉得这口音有些熟悉。往小树林
看,不禁眼前一亮:小树林前边,站着张端端和那三个甘肃男人。不知因为
什么,三个男人在用甘肃口音吵架,张端端夹在中间,正给他们劝解。真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青面兽杨志从马路牙子上“噌”的蹿起,
欲扑过去,但突然想起,自己今天出来寻“鸡”,身上并无带刀,他们是抢劫
团伙,那三个甘肃男人身上,肯定带着家伙。想回住地取刀,又怕跑了这三
男一女。犹豫间,三男一女离开小树林,向大街东走去,青面兽杨志不敢懈
怠,赤手空拳,悄悄跟了上去。边跟,边留神路边有无杂货店。如有杂货店,
顺便买一把菜刀,没有菜刀,刮刀也行,没有刮刀,有一把水果刀在身上,
也比没有强。但路边有冷饮店,有烟酒店,有卖醋卖酱油的杂货店,就是没
有卖五金的杂货店。也有一家五金店,夜里,已经关门了。路过一家超市,
倒灯火通明,人进人出;超市里有卖家用产品的地方,说不定那里有菜刀;
但怕进了超市,找货架,拿菜刀,结账,出来,那三男一女早不知跑到哪里
去了;又不敢进超市。路过一花池,只好从池檐拔下半截砖,塞进自己手包,
以备不时之用。那三男一女走走停停,吵架一直没停,走也吵,停下也吵。
由于他们精力集中在吵架上,倒没留神跟在身后的青面兽杨志。青面兽杨志
这时改了主意,不打算跟他们硬拼,打算先跟踪他们,看他们今天晚上到哪
里去,直到跟到他们新的老窝,再回头去准备家伙,或回去喊山西老乡。过
去只想宰张端端一个人,今天下边又不行了,吃壮阳药也不行了,准备有一
个宰一个,这几个甘肃人留不得。
那三男一女走到八角街街口,突然钻进了地铁站。青面兽杨志加紧几
步,也跟进地铁。站台上,一列地铁开过来,三男一女从前门上了车,青面
兽杨志从后门上了车。车厢里人挤人,青面兽杨志从车门到中间,挤过一个
个人,朝三男一女靠近。但也不敢靠得太近,怕他们觉,保持在三米的距离。
列车“呼隆”“呼隆”地开,三个甘肃男人倒不吵了。但不知他们在哪里下车,
下车后,又会到哪里去,何时才能回到他们另一个老窝。胡思乱想间,又听
三个男人吵了起来。因听他们吵了一路,青面兽杨志倒没在意。这时地铁停
靠在木樨地站。列车一靠站,青面兽杨志就格外留意,看他们是否下车。看
他们的神和举动,没有在木樨地下车的意思,青面兽杨志又放下心来。待站
台上的人涌进车厢,一男的突然指着车外嚷,另外两男一女也往外看,车门
要关了。那三男一女突然从人群中挤下了车。青面兽杨志猝不及防,也急着
往车厢门口挤。待要下车,被另一人一把抓住。青面兽杨志吓了一跳,一边
挣巴,一边大怒:
“干吗?找死呀?”
但那人的手像管钳,钳住他的胳膊,纹丝不动。那人方头正脸,五短
身材,胳膊虽短,但短粗有力,那人手一动,青面兽杨志的胳膊“嘎巴”“嘎
巴”响。青面兽杨志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不火了,哀求:
“大哥,我有急事。”
那人先是一笑,接着趴在青面兽杨志耳朵上说:
“千万别动,一动吃亏更大。”
青面兽杨志看看那人,弄不清他的来路,以为是警察,来找后账,只
好不动。
这五短身材的人,不是警察,是“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老邢。老
邢能找到青面兽杨志,多亏青面兽杨志落在贝多芬别墅那辆外卖自行车。严
格说这外卖车没用,送外卖的早跑了,但他说错了,青面兽杨志跑了,那个
在饭馆真送外卖的并没跑,因为他并不知道,青面兽杨志当晚出了事。老邢
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那家餐馆,接着就找到了那个留着分头的学生模样
的人,也就是“柳永”。看事了,“柳永”一开始装傻,说自个儿的外卖车被人
偷了。直到老邢说要把他送进派出所,他才害怕了,又说把车借给了别人,
别人干了些啥,他却不知道。老邢让他带着去找这个“别人”,并问是几个“别
人”;“柳永”却只交待了青面兽杨志,说并无别人;并提出一个条件,带老邢
找到青面兽杨志,老邢就放过他。“柳永”说这话,也打着小算盘,他只招青
面兽杨志,不招曹哥鸭棚里的人,就无大事。何况青面兽杨志,并不是鸭棚
的人,对于鸭棚,他是个外人。老邢答应了他,于是他带老邢去了石景山。
本来,青面兽杨志欠鸭棚曹哥等人的钱,过去崔哥也带人来过这里,青面兽
杨志皆出外作业,来去无踪,没有遇上。今天,青面兽杨志一是为了躲风头,
回到老窝感到保险,二是一直在折腾自己下边行不行,犹豫找“鸡”不找“鸡”,
离开住处,也离住处不远,他正蹲在马路牙子上犹豫找不找时,被“柳永”现
了。一路上,青面兽杨志只知跟着甘肃那三男一女,不知后边还跟着老邢。
正是因为老邢,又让甘肃那三男一女在青面兽杨志眼皮底下逃脱了。
老邢抓住青面兽杨志,并无对他动粗,而是带他钻出地铁,找了一街
角饭馆喝酒。老邢亮明身份,原来他不是警察,只是一个调查所的调查员,
青面兽杨志倒不紧张了。只是可惜跑了甘肃那三男一女。两人就着菜,喝了
几杯二锅头,青面兽杨志现,老邢这人有膀子蛮力气,性倒温和,说起话来,
不时一笑。但他说话也绕,说了半天,不说找青面兽杨志的目的,先说自己
是邯郸人,又问青面兽杨志是哪里人,又感叹大家在江湖上混,都不容易。
全是些废话。青面兽杨志心里藏满了事,无心与他兜圈子,打量饭馆,开始
焦躁,这时老邢突然问:
“一直跟着车上那几个人,你要干吗?”
原来他知道自己也在跟人。也是喝了几杯酒,也是几天来事事不顺,
让青面兽杨志窝心,也是这些天无人说话,跟熟的人没说,跟一个陌生人,
将那天在东郊小屋的遭遇,一五一十,从头至尾,跟老邢说了。但也掐头去
尾,略去偷刘跃进那包没说,略去后来又去偷贝多芬别墅没说,单说自己在
东郊小屋这段遭遇。这中间又掐去重点,略去自己下边被吓住了没说,单说
自己的包被抢了。老邢听后,安慰他:
“丢一个包,不算大事。”
又说:
“这几个人还算好的,有的为了灭口,为了几百块钱,就把人杀了。”
这时青面兽杨志火了,也顾不得许多:
“好个屁!”
顺嘴秃噜,把自己下边被吓住的事,也给老邢说了。老邢听后,先是
愣住,接着偷偷一笑,见青面兽杨志要跟他急,忙转换脸色,严肃指出:
“这还真是件大事。”
青面兽杨志怒气冲冲,指着老邢:
“都怪你,要不是你今天横插一杠子,我准宰了他们!”
老邢又安慰他:
“事到如今,宰他们没用,该去看心理医生。”
青面兽杨志的火被拱上来了,开始不耐烦:
“咱废话少说,说你为啥找我吧!”
老邢伸出一只手往下按空气:
“兄弟,消消气,咱俩好说好散,我只跟你做个小生意。”
青面兽杨志倒一愣:
“啥生意?”
老邢: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到贝多芬别墅偷过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