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想起,是要打问赵小军和马曼丽之间的事,当初为何离婚,现在又为何想
复婚,这些来龙去脉。谁知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赵小军“哇”的一声哭
了,探身抓住刘跃进的手:
“哥,说起这事,我上自个儿的当了。当时离婚,不为别的,为另外
一骚货。也没别的,胸大;我那老婆,不仔细看,就是个男的。那时我有钱
呀,离个结个不算啥。现如今,钱没了。上个月,那骚货跑了。哪儿都找了,
没有。一前一后,俩都没了。我想我亏呀,凭什么让我一头儿得不着呀?”
又说:
“姓马的也不是东西,她跟那骚货,本也是好朋友,是不是编个圈套,
让我钻呀?”
又恨着牙说:
“三年前,她也跟一人好,以为我不知道。有喜欢这种男扮女装的。”
说得有点儿乱,刘跃进也没听出个头绪。只听出,马曼丽并不是他认
识的马曼丽,她比原来的马曼丽复杂。倒是听赵小军说他第二个老婆跑了,
突然跟他的一桩心事,撞到了一起。刘跃进的前妻黄晓庆,也跟人跑了。接
着一阵酒又涌上来,刘跃进也拍打着桌子:
“要说跑老婆,咱俩一样。”
突然停住,想了想,自己的老婆不是跑了,是被人抢了,又摇头:
“也不一样。”
突然又急了,但不是急向赵小军,而是急向所有人:
“不就老婆叫人抢了吗?老说。说得我心里都起了茧子。可叫人一捅,
还疼。”
赵小军晃着脑袋:
“哥,活着没意思,想死。”
刘跃进又大为感慨,这次感慨到了一起:
“知道呀。六年前,我离上吊,就差一步。”
两人越说越近。这时赵小军踉跄着步子,绕过桌子,与刘跃进并排坐
在一起,向刘跃进伸手:
“是朋友,就借我钱。我做生意,做一桩赚一桩,亏不了你。”
刘跃进拍着胸脯:
“信你,我借。”
突然想起什么,又哭了:
“想借呀,不是丢了吗?”
也是好多天没说心里话了,憋的,趁着酒劲,刘跃进也将自己这几天
的遭遇,从丢包到捡包,一直到不着调的儿子带女朋友来北京,一桩一件,
从头至尾,给赵小军讲了。跟多少熟的人没讲,跟一个陌生人讲了。但刘跃
进喝大了,舌头短了,讲着讲着,乱了,或忽然断了,再想接,又一时找不
到头绪,在那里干着急。好不容易讲到现在,天也亮了,才现赵小军根本没
听,早歪到桌子上睡着了。刘跃进上去摇他,赵小军如一摊泥一样,“咕咚”
一声,倒在桌子下。
第十九章 老邢
老邢是“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在中国叫调查员,在西方叫私家
侦探。这种侦探所,也是近两年在中国兴起来的。老邢是河北邯郸人,今年
四十五岁。说是四十五,看上去有五十四。头花白,脸上的皱纹横七竖八,
头跟眉毛连着,人显着土气,看上去也老。他穿上农村的衣服,就是一冀中
平原的农民;穿身工装,像邯郸轧钢厂的工人;现在穿上西装,打着领带,
也像民工来北京串亲戚,不像一个利索精明的侦探。严格初见他,大感失望。
接着现老邢爱笑。一个人爱笑不算毛病,问题是他爱偷笑。一篇话说下来,
你说得正经,不知他觉得这些话里,哪一句有漏洞,偷偷捂着嘴笑了,也让
人窝火。老邢吐字也慢,严格丢了 U 盘,说话有些急,老邢倒劝他:
“慢慢说,不着急。”
严格能不着急吗?这 U 盘里,牵涉着几条人命呢。U 盘在严格手里,
这 U 盘是用来威胁别人;现在 U 盘丢了,这威胁就转了向,也威胁到严格自
己。U 盘里有十几段视频,有几段是贾主任和老蔺嫖娼的场面,和严格干系
不大;嫖娼之前,还有几段视频,是严格向贾主任和老蔺行贿的镜头。贾主
任和老蔺受贿算犯罪,严格行贿也算犯罪呀。受贿的数目,一次次加起来,
够上枪毙。贾主任和老蔺收人钱受到惩罚罪有应得,送钱的也受到威胁,这
威胁还源于自己,严格就感到有些冤。本来威胁只对着贾主任和老蔺,现在
对贾主任和老蔺威胁有多大,对严格威胁就有多大。更大的问题是,如果 U
盘落到固定的人手里,这 U 盘还好找,现在被贼偷了,贼飘忽不定,要找到
U 盘,先得找到偷包那贼,这寻找就难了。更可怕的是,如果这贼懂 U 盘,
看了里面的内容,事就麻烦了;但如果这贼不懂 U 盘,随手把它扔了,落到
不该落的人手里,事就更麻烦了。本来这 U 盘,牵涉到严格和贾主任的生意,
严格把 U 盘交出来,贾主任帮他从银行贷八千万;这八千万虽不能解渴,但
能救命;现在 U 盘丢了,做生意没了本钱,这生意就自动停止了。严格这命,
本来操在贾主任手里,现在由贾主任手里,自动转到了这贼手里。昨天夜上,
老蔺听说 U 盘被贼偷了,一开始感到这事啼笑皆非,像“智者千虑调查所”的
老邢一样笑了:
“这样也好,从今往后,我们就不是面对面,而要共同面对了。”
接着突然怀疑,也许这是个阴谋,马上紧张起来,收拾起严格从地板
里撬出的六个 U 盘,从窗户下墙壁里掏出的电脑,匆忙走了。凌晨五点,老
蔺又给严格打了一个电话,说这事向贾主任汇报了。贾主任说,十天之内,
必须找到丢失的那个 U 盘。如果十天能找到,事照原来说的办,如果十天还
没找到,就别找了,大家都等着完蛋吧。听贾主任这么一说,严格出了一身
冷汗。出冷汗不是贾主任给他期限,给期限证明贾主任也很着急,而是为什
么不多不少就是十天?十天之后,大家为什么完蛋?严格猜不透这日子,也
猜不透这个老男人。但两人身处的位置不一样,贾主任这么说,肯定有他的
道理。还有一个麻烦,因为 U 盘被贼偷了,瞿莉也生了变化。本来他跟瞿莉
也有生意,八年来瞿莉在背后切了严格五千万,两人说好,瞿莉借给严格两
千五百万,两人心平气和地离婚,各走各的,现在因为丢了 U 盘,这事也搁
下了。按说瞿莉和贾主任和老蔺不同,U 盘里的事,牵涉着贾主任和老蔺的
性命,跟瞿莉没关系。说是没关系,也有关系,U 盘里的谈话和视频,就是
瞿莉指使公司那个副总干的。干这事是她,现在丢 U 盘也是她,房前屋后都
是她,按说瞿莉本该理屈,但瞿莉和贾主任的态度,截然相反。贾主任还知
道着急,瞿莉把 U 盘丢了,一点儿不着急。好像丢的不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而是这秘密早该公布于众。昨天晚上老蔺走了,她也像“智者千虑调查所”的
老邢一样笑了:
“看来要同归于尽了。”
又说:
“同归于尽也好,早完早了。”
说完,竟上楼睡觉去了,也让严格吃惊。做一个头,能跟人大吵大闹,
遇上这么大的事,她倒心平气和。自己跟她过了这么多年,果然不认识她。
U 盘丢了,这两千五百万也自然搁下了。再说,不把 U 盘找到,大船翻了,
跟贾主任那头完了,抓住这根小稻草,也无济于事。严格顾不上跟瞿莉计较,
从大局计,抓紧先寻找 U 盘。把 U 盘找到,跟贾主任和老蔺的事,包括跟瞿
莉的事,才能重新救起来。到了寻找,这事拧巴还在于,丢了东西,严格又
不敢报警。U 盘到了警察手里,还不如在贼手里。这时想起了私家侦探。私
家侦探也不敢乱找。想起两年前,在一朋友的酒席上,曾碰到过一“调查所”
的所长。这人是天津人,满脸油光,人问他最近调查什么,他便说了一连串
稀奇古怪的事,大部分是男女私。大家笑了,严格也笑了,笑后,又觉得他
不该把别人的隐私,拿到这酒桌上当笑话。但酒宴结束时,这人又正色说:
“刚才的话,都是瞎编的,我虽然干的是脏事,但它也有个职业操
守。”
又让严格对他刮目相看。但隔行如隔山,严格当时并不找侦探,当时
交换过名片,过后也就把他忘记了,现在突然想起,开车去了郊区马场,把
一抽屉名片,倒在地上,还真翻出了这个人,原来他的调查所叫“智者千虑
调查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严格不禁感慨。给这人打电话,谁知竟
通了,到底是搞侦探的,两年没有见面,严格一说出姓名,他马上说出两年
前喝酒的地点和同桌的人。严格说有件私事,想找一个侦探,帮自己搞明白,
事不大,但急,想找一个精明的。这个天津人果然让严格放心,既没问严格
是什么事,又说严格找的这个“精明的人”一个钟头后到。但一个钟头后,这
人没到,严格又打电话,天津人说调查所最精明的人,现在保定,正在调查
另一件案子,已经让他停止手里的案子,来接严格的案子,正往北京赶。严
格又等。中午时分,有人按门铃,严格打开门,老邢站在门前。严格以为他
是一个花匠,走错了地方,那人递上一名片,却是“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
员。严格看这人模样,就不精明,也许刚从保定赶过来,满头大汗,穿着西
服,像个民工,让这样的人去找贼,贼没找着,别又让贼偷了,又怪那个满
脸油光的天津人不靠谱。但坐下,聊了十分钟,像两年前在酒桌上,对那个
天津人看法的转变一样,对这个叫老邢的人,看法也生了转变。由于不放心
老邢,严格一开始没切入正题,没说 U 盘的事,先扯了些别的。老邢吐字慢,
爱偷笑,但你每说一段话,他都能马上抓住重点,重点时点头,你说乱了他
才笑,待你一番话说完,他用三句话,就把这事的筋给剔出来了。看似憨厚,
原来内秀。也许正因为外表憨厚,像个民工,才适合调查呢。真是人不可貌
相。扯过些别的,严格开始调查老邢过去的业绩:
“你过去都调查什么?”
老邢望着窗外走动的马匹,倒不避讳:
“还能调查什么,第三者。”
严格:
“去年抓住多少对?”
老邢想了想,说:
“实数记不清了,怎么也有三十多对。”
严格大为感慨:
“社会太乱了。”
又指着老邢:
“你给社会添的乱,比第三者还大。”
老邢点头,同意严格的说法:
“真不该为了钱,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严格又端详老邢:
“你这工作有意思,整天就是找人。”
老邢这回不同意:
“找人有意思吗?也看找谁。吃饭找熟人有意思,素不相识,满世界
找他有意思吗?”
严格想了想,觉得老邢说得有道理。又问他的过去,老邢也不避讳,
说他在大学是学考古学的,毕业后去了中科院考古所。也是耐不得寂寞,不
愿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加上从小是农村孩子,耐不得清贫,就是自个儿耐得
住,老家的亲人也耐不住,于是辞职下海,跟人经商。生意做了十年,赚过
钱,也赔过钱,总起来说,赔的比赚的多,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想明白这一
点,已经晚了,欠下一屁股债。生意做不下去,几经辗转,干上了这个。老
邢感慨:
“毛主席早说过,人吃亏就在不老实。一辈子挖挖人骨头,摆到展览
馆,把一千年说成一万年,骗骗大家,多好。事到如今,只好抛下死人,又
找上了活人。”
又感慨:
“真是从古代回到了现实。”
这话似乎也触动了严格什么,严格也要跟着感慨,但老邢看看腕上的
表,突然转了话题:
“你要调查什么?”
严格还没有从感慨中抽出身来,老邢已经回到了正事;严格还在水中
扑腾,老邢已上了岸。慌乱之下,严格便知道老邢比他理性,接着说话也有
些慌乱:
“我不是调查第三者,也就找个贼。”
老邢想了想,说:
“找贼不找警察,找我,证明这贼不简单。”
严格:
“贼倒也简单,偷的东西不简单,他偷了我老婆一个手包。”
老邢不再打问,耐心等着严格。严格只好往下说:
“手包里没多少钱,其他东西也不重要,但里边有一个 U 盘,里面全
是公司的文件,牵涉到公司的核心机密,找警察怕打草惊蛇……”
老邢点点头,明白了:
“见到这贼了吗?”
严格:
“我没见到,我老婆见到了,这人左脸上有一大块青痣,呈杏花状。
还有,他落下一送外卖的单车,箱子上有他餐馆的名字。”
也像老邢一样想了想:
“当然,他肯定也从这餐馆跑了。”
老邢点点头,这时打开皮包,掏出一沓文件:
“这单我接,下边说一下我公司的价格。”
严格用手捺住老邢的文件:
“这事有些急,最好五天能找到。如果这事拖久了,贼把 U 盘扔了,
落到别人手里,找起来就难了,所以咱特事特办,你两天找到他,给你二十
万;三天找到他,给你十五万;五天找到他,给你十万。”
严格以为老邢会感到意外,或又捂嘴偷偷笑,但老邢没笑,一本正经
地说:
“严总,别以为你给多了,我也就这个价儿。”
严格愣在那里。
第二十章 刘跃进
刘跃进在马路牙子上睡到中午,让热给闷醒了。马路牙子旁边,有一
幢高楼,清晨这里还是凉阴,到了中午,太阳移过来,成了蒸笼。刘跃进醒
来,先现自己的衣服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接着现,上身 T 恤上,下身裤子
上,横七竖八,结出一道道白碱。刘跃进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努力转动
自己的脑子,才想起从昨天到今天的事,原来自己喝醉了。从马路牙子上坐
起来,又感到天旋地转,马上又躺了回去。接着感到口渴。接着想起昨夜一
块儿喝醉的是两个人,再探身寻找,身边不见了赵小军。旁边吐了一大溜,
吐了个拐弯,是昨夜吃喝的东西,已被大太阳晒成一条蛇,似又被狗啃掉个
尾巴,也不知是赵小军吐的,还是自个儿吐的。又想起两人喝醉后,本来睡
在“鄂尔多斯大酒店”,一个趴在桌子上,一个倒在地上,怎么又到了马路牙
子上?想着是“鄂尔多斯”的人干的,清早整理店铺,见他们喝醉了,便把他
们扔到了街上。这些蒙古人,也不是东西。又想着扔出来两个人,怎么就剩